1. 首页
  2. 百合小说

如果受伤住院没有报领导 师傅不要往里面塞竹笋了_山河赋

南宁侯卫暗如长女,永宁第一名门卫家的大小姐终于要进宫了。一乘软轿两个侍女从皇宫端平门进入,一直送到后宫西北角芝兰殿外。这一年卫秋水清刚满十二岁,她并非作为妃嫔选美入宫的,而是享受苏台贵族的特权——见习进阶。

见习进阶首选便是后宫,其次是京城各大衙署的文书,再往下便是各个地方衙门的文书、抄录等。作为南宁侯朝廷少司徒和大司空的独生女儿,卫家理所当然的继承人,南宁侯世子,秋水清理所当然的延续着祖辈们一贯的传统,在十二岁进入后宫担任下位女官,服礼前后进阶成为正式的女官,然后经过一段时间的女官生涯,最终外放出任京官或者地方官。她的母亲卫暗如走的是这样一条道路,她的姑姑、阿姨也都是同样的道路。如今轮到她从这十丈宫墙内开始凤飞九天、光宗耀祖的官员之路。

秋水清只有十二岁,但她的心思比十六七岁的人更为成熟,从她懂事那一天起“进阶”“高官”“光宗耀祖”这样的词汇就不断出现在她的周围。她要带领永宁第一名门继续光辉之路,这是她一降生就注定了的使命。

此时初春时节,杨柳初黄,芝兰殿外黄馨已层层开放,杨柳树下后宫女官长芩筱面带微笑的迎接这一年加入后宫女官行列的贵族小姐们。秋水清按照惯例在距离芝兰殿百步的地方下轿,由负责迎接的一等宫女带领,步行来到芝兰殿。换了别家的人,都是到女官长面前跪拜行礼,芩筱微笑着点点头,说一句鼓励的话,宫女便带着进殿,一群人等候在一起,到这一年进宫的所有女孩儿到齐后,女官长会前来训话,然后便是相应的女官开始后宫礼仪的训练……然而,她是侯爵世子,在她盈盈拜倒后芩筱亲手扶起这个十二岁的少女,微笑道:“好孩子,长那么大了。”她嫣然一笑,垂着眼睛道:“往后盼女官多加教诲。”

她是被后宫女官长拉着手领进芝兰殿的,济济一堂的少女一起抬起眼来看她们,她到了,便是这一届二十一名见习女官都来报道。望向她的二十道目光里充满了羡慕,看着她在最前面坐下,一身华服,而且美的惊人——二十一人中,她是最尊贵的一个,她们同在这里起点,而她已经居高俯视。

女官长的训话千篇一律,无非是让他们安分守己,且明白能够有机会站在这个地方是何等的荣誉,以及在前面什么样的道路正在展开。接下来她们会被赐予服饰,在未来的两年内她们二十一人将穿着一模一样的浅粉色衣裙,绣兰草飞春燕。从更服的那一刻起,在这时丈宫墙之内,她不再是尊贵的侯爵世子,而是一个普通的下位女官。直到有朝一日,正式进阶。

这一天午后惯例是要参观后宫,领队的是后宫司仪女官,容貌清秀、神态高雅,让这群刚刚进宫的小姑娘禁不住畏缩,偷偷地说:“好威风啊——”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们,却在目光扫过她脸上的时候微微一顿,唇角拉出一个柔和曲线。

她们两两排成一行,她站在第一位,司仪女官拉着她的手,私下里还微笑着说了句:“卫姑娘,令堂大人可安好?好些天无缘拜见了。”

后宫她不是第一次来,四岁的时候皇帝便召见,问她读过什么书,她说:“读治理天下之书。”皇帝哈哈大笑,要她背诵,她奶声奶气背了一整篇文章,乃是前朝称颂天子之德的名文,然后跪倒在地磕头娇滴滴喊“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帝高兴得亲手扶她,抱她在膝上,喂她□□美的点心。八岁时,春闱琼池夜宴,皇帝特许母亲带她出席,卫暗如指着济济一堂的学子说:“清儿,这便是国家栋梁们。”

“这里是映秀殿”,司仪解释说这是伺候皇帝的美人们刚刚进宫时住得地方。说是刚刚进宫,实际上有的是一直未萌宠幸,又没有显赫家境得不到封号,三年五年乃至终身蹉跎于此。今上尚且年轻,故而还看不到白发宫人进出于此,然而那凭栏眺望的人儿里已有不复青春的容颜,凄凉目光让这些年幼的女孩儿害怕。

司仪正好有事要吩咐这里的主管,带她们转到后院。院子里三三两两是洒扫的宫女宫侍,都穿着粗布衣服,在她们走过的时候停下手中活跪在地上,匍匐着不能抬头。

司仪说:“这些都是映秀殿的粗使——多半是罪民。”

小姑娘们倒抽一口冷气,望过去的眼神充满了轻视。

秋水清靠着司仪女官向跪了满院的人望过去,在她脚边,一个小女孩抱着几乎和她身子一样高的木桶,装满了衣物,女孩趴在那里,看不到容貌,但露在外面的手臂纤细的仿佛只剩下一根骨头。她好奇地看着,而司仪拉了拉她:“小心些,别弄脏衣服。”

她转身走开,将这个低贱的世界交还给这些低贱之人,在她身后,仆从们从地上爬起,来不及拍一下衣服上的尘埃便继续工作。在她身后,一个小女孩抱装满衣物的木桶,被重量压得吸了口冷气,还没迈开步子,一脚踢了过来,她摔倒在地上,刚刚洗干净的衣物滚了出来。

“看什么看,你还指望像人家一样富贵么?下辈子吧!”

小女孩爬过来一件件捡起衣服,那三等宫侍最看不惯这小丫头不声不响的样子,嘴里咒骂着又要一脚踹过来,便在此时传来一个青年女子的声音:“这是做什么,你们又在欺负水影了么?”

宫侍缩回了脚,回过头跪倒道:“姑娘,是这丫头自己摔倒了,小的正要去帮忙。”

映秀殿司宫女官芦桐叶微微皱眉,招手道:“水影,过来,跟我去拿点东西。”小女孩应了一声,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拍衣服一边小跑着跟了过去。

这是未来先后成为女官长的两个人的第一次见面,这一年秋水清十二,水影九岁。三个月后,水影跟随芦桐叶离开了映秀殿。

栖凰殿御书房外有一株梧桐,枝叶繁茂,阳光透过梧桐叶透过半开的窗子落在房中。秋水清站在敞开的窗边,望进去可以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儿正在打扫,拿着巾子仔仔细细的擦,一个花格一个花格,时不时飘来轻轻的歌声,好像这种枯燥的活之中也有万般乐趣。秋水清知道皇帝喜欢读书,也勤于政务,栖凰殿的每一个房间里都能看到散放的书本,御书案上更是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卷册、奏章。皇帝最不喜欢宫人们整理他的书案,可又要书案上干干净净没有半点灰尘,往日宫人们打扫完总是会忘了那堆成山一样的东西到底原本是什么个顺序,常让天子发怒,可这个孩子来了之后君王再也没有因为“找不到顺手的东西”而生气。

小女孩擦完最后一处架子,抬起手好像要用袖子擦汗,刚刚抬了一半又停住,转而拿出一方帕子,学着一等宫女的样子轻轻点了点额头。女孩儿一个转身看到了窗下的秋水清,露出一点惊讶的神情,微微扬了扬下巴,仿佛在说:“你是什么人,躲在这里做什么?”

秋水清也微微扬起头:“女官长让我送东西来。”

女孩儿已经跑了出来,对着她深深一礼,笑吟吟的叫了声:“姑娘好。”她身上是二等宫女的服饰,青底碎花,若是十七八岁身材高挑的女子穿着更显清秀妩媚,可在十岁上下的小女孩儿身上便显不出这种年纪的活泼可爱。不过秋水清也知道这怪不了司服的人,在后宫里十岁的宫女连等级都轮不上,都是跟在成年宫女身后打杂跑腿,而这个女孩儿不过是君王一语得来让人侧目的恩惠。

“这是女官长送来的折子,女官说放在陛下桌上即可。”

女孩儿双手接过,眼珠一转笑道:“女官大人有说多么重要么?”

“自然是希望陛下一回来就能看到。”其实她也不知道到底有多重要,随口应了一句。女孩儿说了句“明白了”。捧着折子小碎步跑进去,将折子放在书案正当中,又拿了桌上一件醒目的小摆设压住,这才小碎步跑出来对她一行礼:“姑娘,东西放好了,陛下一坐下就能看到。”

“你便是水影么?”

女孩儿愣了一下笑道:“回姑娘,奴婢是叫水影。”说话的时候微微抬了下眼,充满好奇的目光在她身上掠过,仿佛在说:“为什么要问这个呢?”

秋水清站在那里上上下下打量她,比自己小三岁的孩子,可容貌、声音、身材都比自己十岁的时候要幼小,相貌也算不上多么出彩,她不明白母亲为什么特意记住了这个人,那次回家让自己带了许多吃穿用度的东西回宫的时候还特意说:“带到宫里记得分给身边的人一些,不光是相熟的下位女官,伺候你的宫人,教导的姑姑都送一些。还有,圣上身边不是有一个和你年纪差不多的孩子么,遇到的时候也分一点给人家,明白么?”

她莫名其妙的看着母亲,后者笑着解释说那日进宫的时候见到圣上身边多了一张新面孔,十岁出头的小宫女,圣上说这孩子是个宝贝,朕烦闷的时候便和她说说话,每每能让朕高兴。

回来后她对太子说起,后者一皱眉道:“我也见过了,父皇带到母后宫里去过,名字好像叫做水影。”她从迦岚的语气里听说太子不喜欢这个孩子,心里便对那人起了成见。又上上下下看看,还是看不出有什么特殊的,那孩子又行了个礼:“姑娘还有吩咐么?奴婢要去做别的事了。”

她点点头,看着小女孩走开,袖袋里藏着的一袋点心终究没有拿出来。

两天后在君王面前,那个至高无上的人亲自“介绍”两人相识,那时她的母亲也在场。爱纹镜与朝廷的大司徒闲聊栖凰殿的贵族子弟们,说这些孩子都是被家里惯坏的,朕特意让她们每天读书一个半时辰,一个个都偷懒怕累,然后指着刚刚端茶进来的小女儿道:“朕偶然问她们功课的时候还不如这个在边上端茶磨墨的孩子记得多。”卫暗如笑着说她们年纪小不能领会陛下的恩德。皇帝哈哈一笑,招手让秋水清坐到自己脚边,揉揉她的头道:“秋水清倒是勤奋能干,女官常在朕的面前表扬。”又指指那宫女:“你们见过面么?”秋水清故意不说话,斜着眼睛看那孩子,见她甜甜一笑跪下道:“回陛下,奴婢见过卫姑娘,宫里的姐姐们给奴婢看过。”

“噢,她们指秋水清给你看?这又是什么呢?”

“因为是卫侯的世子啊——”

皇帝哈哈大笑,对卫暗如道:“卫卿啊,孩子说话便是天真无邪吧?”暗如也只是笑,摇了摇头道:“臣就怕这个,每次见到女官长都请她对秋水清严格教训,莫要让她枕着卫侯世子的名号什么都学不到。”

皇帝又笑,说了几句表扬秋水清的话,可她坐在一边怎么听怎么不是个滋味,再看看那个低眉顺目的孩子,心想:“难怪太子不喜欢,真是个讨厌的人!”

十四岁,秋水清晋升为栖凰殿司膳官,位在九阶。更服的那一天宫里有头面的女官都来祝贺,就连妃嫔都有好些派人送来礼物,人人见了她都是那句“不愧是卫姑娘,真了不起啊,才见习了两年就进阶了。”“卫姑娘将来必定能当上女官长的”“卫姑娘家学渊博,将来定和卫大人一样,一阶高官,群臣表率”……

满耳这样的奉承话的时候,秋水清却时不时想到一年前从一个小女孩那里听到的一句话“因为是卫侯的世子啊——”一想到就如当头冷水,满腔高兴顿时扫清。迦岚问明白她情绪低落的原委后笑道:“你真是的,这后宫时常有身份显赫人家的女儿来见习,可十四岁就进阶的七十年来你是第一个。”

再往后就是宫变,凄风苦雨,血溅天阶。

那一天狂风暴雨,雷电齐鸣,前皇太子苏台迦岚即将离京孤身远行,出镇鹤舞,圣旨云“不奉皇命,生生世世不得出鹤舞。”她刚从天牢里出来没几天,跪在栖凰殿外的空地上请求拜别父皇。爱纹镜不见,迦岚长跪雨中不起。

秋水清站在廊下柱子边,一眼看过去,栖凰殿的廊柱下站了不少人,都象她一样,躲在柱子后面,用复杂的目光注视雨中的前皇太子。女官长已经两次求见皇帝,都被爱纹镜挡在外面,隔着帘子她苦苦请求皇帝开恩见迦岚一面,说外面暴雨倾盆,迦岚长跪不起,如此一夜只怕她承受不住。爱纹镜的声音冷如寒冰,道:“她这样做是要挟君父么?她愿意跪,就让她跪下去。”

雨越来越大,风寒雨冷,她抬起头对女官长道:“让我送把伞过去吧,再这样淋下去……”岑筱一把拉住,冷着脸摇摇头,低声道:“你没听陛下说什么?这是要挟君父,你要被人告与同情叛臣么?”

这一年她已经十六岁,不复进宫时候的莽撞,几次要出去,几次又缩回来,看着曾经一同嬉戏的苏台迦岚在寒风中颤抖的样子,眼泪流了下来,无声无息,一落下便立刻擦去,靠着廊柱的掩护,不能被人看到“同情叛臣”的证据。

一个道闪电,一个炸雷,秋水清下意识的缩了一下,雨中的迦岚依然长跪。她不忍心再看,正要离去忽然听到女官长“啊——”了一声。再抬眼,看到一个人打着伞从廊下走出,借着闪电的光芒可以看到她身上葱绿的一等宫女服。

“水影——”女官长喃喃叫出她的名字。

秋水清看着她越过躲藏在廊柱后的众人,不紧不慢的走到雨中,跪在迦岚身边,为她挡雨又仿佛说了些什么。过了一顿饭功夫,苏台迦岚忽然磕了三个头,起身离去,第二天,远走鹤舞。

很多年后秋水清问苏台迦岚那一日水影说了什么话,得到的回答是:“她说,陛下已经伤心彻骨,殿下是孝顺的人,请不要再做让陛下更加心痛的事了。”

第二日,果然有人告这孩子同情叛臣意欲不轨,那时女官长、司仪、司礼等皆在。她站在女官长身边看这十三岁的少女跪在君王前,五体投地,微微颤抖。

天子说你可知道迦岚为叛臣之后,你一个宫女,没有朕的旨意为她送伞,与她说话,那便是同情叛臣,罪同叛乱。

她说奴婢知道。

天子面沉如水,问为何明知故犯?

那人微微抬起头,颤抖着声音道:“昨夜那样大的雨,奴婢心疼……”话未完,有人跳着骂“你心痛什么,还敢说不是同情叛逆?”

水影的脸上满是泪水,喃喃道:“奴婢,奴婢……”忽然抬起头脆生生道:“奴婢心疼陛下的骨肉!”

事后,女官长叹息着对卫暗如道:“我白白当了那么多年女官长,居然还不如一个小丫头更懂君王心。”

暗如没有说话,秋水清忽然道:“不能怪大人啊,那样的情形下,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家族上下的人想。”她知道这句话并不是为岑筱开脱,而是那一天看到那个人打着伞走入雨中的时候就不断对自己说着的话。

岑筱看了她一眼:“那孩子也是这样说的。那天陛下怪我……唉,那个孩子却说‘奴婢不是胆子大,而是奴婢孤身一人,别无后顾。’”

一年后,栖凰殿一等宫女水影晋升御书房侍书女官,位在七阶,时年仅十四岁。从那以后,秋水清不再是后宫最耀眼的明星。

那个十四岁的女孩儿从宫女忽然晋升为七阶女官,而且是在御书房侍奉,处理奏章,起草诏书的要职。圣旨一下,宫廷内外惊动,人人跳脚说“不得了了,这是苏台开国两百多年来都不曾发生过的事情!”十四岁的七阶女官,而且没有任何背景门第,后宫中的妃嫔和高阶女官们相顾叹息,内心里都将之当作“皇帝胡乱用人”的又一个案例。

听到这个传说中的任命真地变成现实的时候秋水清在家里,关起门来大哭了一场,卫简听到家人报告大吃一惊,敲了半天门女儿都不应。倒是做母亲的云淡风清的说一句“由着她去,哭一阵心里爽快点也好。”然后白一眼夫婿:“她伤心什么啊——当了那么多年‘第一’忽然被人吵了过去,还是超得远远的。我们这个女儿,活了十七年还是第一回受这种挫折。”

等秋水清回到宫中,不出意料,后宫女官们以及宫人们之间游荡着非常暧昧的气氛,面对十四岁的七阶女官,很多人挣扎在嫉妒打压或者是奉迎讨好之间。

对于那些出身于永宁五大名门的下位女官和低阶女官来说,这个选择就简单得多。对家世低微的人他们向来是看不上眼的,鄙视加上嫉妒混合成充满破坏力的仇恨。这个时候真正的高阶女官们尽管也是各怀心思,但并不打算贸然涉入,她们已经有足够的履历也有足够的耐心,更比那些年轻女孩子们多几分耐心,她们知道君王的恩宠是没有理由也无从反抗的。面对这样的情况,她们要避其锋芒,待到君王恩宠衰,再狠狠踩下去永绝后患。秋水清两者都不是,她用漠然的态度面对少年女官的锐气,也用更为漠然的态度面对那些怂恿她“狠狠整整那个目中无人的东西”的建议。不过作为后宫锐气正盛的两个人,尽管秋水清尽可能的漠然,冲突还是不可避免的发生了。

那一天秋水清与德妃宫内的下位女官在一起,此时她位在七阶下,已经有资格教导新进的下位女官们,她性情严谨,家世又显赫,平日里敢在她面前说笑的基本都是家世相当的贵族小姐。这一日她心情好又有空闲,带着一群半大不小的女孩儿讲解后宫做事的注意事项。一群人凑在一起,嘻嘻哈哈的,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倒是相互比饰品比家里送来的东西,比得不亦乐乎。她原本一团热情,没多长时间就浇的剩不下多少,勉强维持着耐心继续说话,不过那些孩子好歹还有点看眼色的本事,见她面沉似水,嘻嘻哈哈的样子就收起来了。秋水清看着这些人很有冲动想要一个个拽着耳朵骂一顿,对她们说,你们的父母花了大笔银子甚至四处求爷爷告奶奶的让你们进宫,那时巴望着你们能够近水楼台先得月。可你们知不知道,每年都有一二十个女孩儿进宫,这其中到服礼之后还能留在宫内,获得一个实际的职务的可能一个都没有。白白耗费了数年时间大量金钱,而且每一批里总有那么几个没能等到服礼就“病死”“暴毙”在深宫中。

正说着忽然听到有人走进房间的声音,她转过身看到年轻的侍书官在两个宫女陪伴下走进来。下位女官们有一个小小的骚动,彼此对看,你拉我扯,秋水清回过头看了对方一眼,继续说话。而边上一个刚刚进阶的女官东看西看一番后终于笑着走过去:“大人来找哪一位?”

水影向她微微点点头:“陛下让我送德妃殿下想要看的书过来。”那低阶女官点头哈腰的接过来,小跑着送进去,水影却走了进来,走到秋水清面前。秋水清感到有人在身边站下才抬头去看,十四岁的少女,眉目尚带稚气,眼底眉梢藏着的说不上是愤怒还是严肃。她还在想这个人找她有什么事的时候,听到这样一句话从她口中出现,她说的是——

“卿为何不向本职行礼?”

秋水清从她的眼睛里看出这句话没有半点玩笑的意味,也感觉到周围一圈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

她最终站起来,跪倒在地:“见过侍书女官大人,请恕下官失礼。”在她身后下位女官们跪倒一片,低着头听到少女稚气尤存,却冷若冰霜的声音:“这次且罢,倘若再犯,绝不饶恕。”

少女扬着头走出去,秋水清站起来拍拍裙子,下位女官们围上来。一群人七嘴八舌痛骂“那个耀武扬威的下贱东西,爬上来一点就飞到天上去了”“是啊居然敢让卫女官给她行礼,不就是会讨好圣上么,也不想想自己什么出身”。秋水清静静听她们发泄完,忽然一拍桌子,沉着脸道:“后宫之中最重要的就是上下尊卑。侍书女官原本比我位阶高,按照宫礼我理应起身向她行礼让座,今天是我糊涂了,被训斥理所当然。你们连阶位都没有,理当跪拜,却一个个坐在那里。日后再犯,我送你们进金蕊堂!”

这个小小的插曲很快就传出后宫,然后朝堂上某几个官员神秘兮兮的趴在卫暗如耳边说了,朝堂下,某几个命夫坐着轿子赶到卫府在卫简面前嘀咕了。卫暗如没有说什么,卫简却不高兴了,某日夫妻两个偶然在一起吃顿饭的时候这件事被卫简用异常不满的口气提了出来,做妻子的笑道:“换了我是那个孩子也拿秋儿开刀。谁让她是卫侯世子呢,不能让她行礼,往后还能指望宫里那些世家千金们向她低头?”

几天后秋水清在后宫里听到一个传闻“那个女孩儿是靠着□□圣上才得到这样的地位”。她被这种说法吓坏了,她是在树篱的另一面听到一群人肆无忌惮的诽谤的,正要过去骂人,却看到另一边“那个女孩儿”也站在那里,脸色苍白,目光死死的盯着树篱,身子颤抖的隔开那么远的距离都能看出来。

她刚刚走进几步,那个女孩儿惊动起来,转过身看着她,头微微扬起。秋水清微笑着弯下腰,用足够让树篱对面的人听到的声音道:“侍书官大人好。”

看着那个女孩儿离开,秋水清忍不住叹了口气心想:“怎么有人会说如此恶毒的话,那还是十四岁的孩子啊,那孩子离开服礼还有整整两年呢!”

卫秋水清在十七岁那年的年末被册封为德妃典瑞,位在六阶下。后宫中六阶女官的数量已经很有限,被称为高阶女官,而在十八岁的少女之时即能获得这样的位阶,而且在形同皇后的德妃身边服务,人们都猜测皇帝是有意让这个卫家的千金成为下一位皇帝的女官长。

苏台迦岚这个前皇太子因受到宫变牵连被远放鹤舞后,德妃生下的皇帝目前最年幼的女儿苏台偌娜就成为最有可能成为太子的人。她有显赫的母系背景,母亲是目前地位最高的妃子。当然,皇帝还年轻,将来还有很大的可能继续得到女儿,也有可能宠上家世背景比德妃更高的女人。可目前来说,德妃典瑞便和太子宫司殿一样,是未来的女官长候选。这样一个微妙的任命让秋水清再一次成为后宫女官中最耀目的存在。

秋水清已经习惯别人将她与水影对比,就如这一次,别人便说:“世家子就是世家子,和那种魅惑陛下一时荣耀的人不一样。”秋水清也能够淡然的听这种话内心不起半点波澜。

爱纹镜的生日在十二月头上,他不是个喜欢奢华的君主,万寿节很少扰动百姓,除非整寿否则就只是举办一个小规模的宴会,宴请三阶以上的朝官,照例还要举办一次“家宴”,大家和乐得吃顿饭便这么过了。皇帝的家宴当然不是妃子皇子们聚在一起吃顿饭那么简单,那是整个后宫的大动员,人人都得在万寿节凑那么一分子。照着规矩,栖凰殿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得在万寿节那天给皇帝“送礼”,哪怕是扫地抹桌子连等级都没有的宫人也不能拉下。当然了,不能让每一个宫人都碰着件东西来送给皇帝,尤其是那些下等宫人,把他们的钱榨干了恐怕也只够买几块抹布。解决这种困难当然是凑份子,所有宫人凑一笔钱买件东西,下位女官和低阶女官们再凑一笔钱,而家世显赫位阶高的女官们是不会凑这种热闹的,她们有的是银子来争奇斗艳,讨好皇帝。

秋水清虽然不再栖凰殿,不过作为后宫高阶女官,她也得准备一份寿礼,而早在十月里卫暗如就已经为她准备妥当。到了十一月末,后宫女官们讨论的话题都是“送些什么给皇帝”,人人都想弄出个稀罕花样博皇帝一笑,顺便把其他人压下去。那日栖凰殿的八阶女官来感谢她,说照着她的主意准备好礼物了。那时几个人为此为难,她听了后笑着说:“去打个精致的小桶来”。几个人莫名其妙说万寿节送子孙桶做什么?得到她一个白眼:“一统江山呗,凑个好兆头罢了,圣上还稀罕你们的东西?”

她问了几句细节,那人一一回答,又凑过来低声道:“这一次那个骄傲的低贱女人得出大洋相了。”秋水清瞟了她一眼,后者显然没有解读出目光中冷漠的意味,兴致勃勃地解释原委。说水影也和她们说要一起凑份子,那几个一开始满口答应,等正式作的时候故意不告诉她,如今东西都弄好了那孩子还不知道呢,万寿节那天看她怎么在皇帝面前出丑。那人越说越愉快,一脸的幸灾乐祸,说着说着觉得有点不对,怎得没有回音呢。定神一看,秋水清已经面沉如水,顿时声音就低下去了,犹豫了一会儿喃喃道:“我就是听他们说,详情也不知道。”

“卑劣无耻!”

她站起身深深吸了一口气,冷冷说了句“送客”,然后压抑着向那人背后吐唾沫的欲望。这群人一日比一日不象样了,想要超过那个人就堂堂正正的去战斗,即便没本事比人家更有才学,好歹学会比人家更会察言观色取悦君王呢。躲在背后偷偷摸摸的干这种不上品的事,即便是走了一个水影,过两天也会有更聪明的人凌驾其上。

秋水清在房间里踱了两圈,理智告诉她这件事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她和那个女孩儿没交情,她正侍奉的德妃已将那孩子视作眼中钉。转到第三个圈子的时候,她打心底里诅咒来她面前嚼舌头的人,然后拿起镶着貂皮的斗篷出门往后宫武职女官们的住处走去。

芦桐叶此时是侍卫副统领,也是后宫较高级别女官里唯一一个毫不忌讳与“那个女孩儿”交好的人。这个以爽朗和“经常作些奇奇怪怪的事情”闻名的女子哈哈笑着:“水影已经知道了,前些日子我也听说了这件事,和她说过了。”在后宫中用这种直率方式称呼年少的侍书官的人大概也只有芦桐叶了,一般来说,怀着强烈嫉妒的人说“那个女孩儿”,有时候还要加上诸如“低贱”“妖媚”的形容词;而更谨慎一些的人则用官职来称呼她。

“她怎么办?”压抑不住好奇,她跟着问了一句。

“她只问我那几位准备了什么礼物,别的什么都没有说。”

万寿节那天栖凰殿和乐融融,妃子、皇子们各自献上礼物,接下来是女官长、司仪、司礼、文书、其他高阶女官代表呈献礼单,再往下就是栖凰殿女官、宫人。皇帝笑意盈盈,时不时夸赞两句,收了礼物礼单回赠红包,端的是喜气洋洋。待到寿礼送罢,司礼官要唱下一个仪式的时候,栖凰殿典瑞忽然笑吟吟道:“圣上,好像还少了个人,少了份礼。”说罢目光停留在水影身上,笑得灿烂无比。

皇帝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侍书女官,仿佛想要说什么,那女孩儿抢先一步走出来笑盈盈的跪倒按照礼仪说了祝寿的话,随即道:“臣也准备了礼物,兴许是唱礼的姐姐漏了。”德妃看一眼皇帝,笑道:“今天是给圣上祝寿,大家高兴,侍书女官就直接把东西拿上来吧。”水影看了看皇帝旋即起身转眼拿了样东西进来,贴身宫侍接了送到皇帝面前,众人都伸长脖子看,一见之下吃了一惊,原来是寻常无奇的一个小铁桶,里面插了个卷轴,也不知是书还是画。

德妃看一眼笑望女官长:“今儿个送桶当礼物得可不少,陛下啊,大伙儿都祝愿苏台永远一统江山。”说罢和众人一起笑了阵,又道:“不过侍书女官这个礼可差了些,尤其有司膳司服她们几个珠玉在前。”

秋水清暗地里翻白眼,心说这位德妃也够无聊的,一群家世显赫的人和一个宫女出身的小丫头比银子,这算是哪门子的事呢。就算比过了,便能在众人面前荣耀了?今天这场面传出去,老实说还真不知道哪一方更像笑话。

果然皇帝第一个看不下去,笑着说:“千里送鹅毛尚且礼轻情意重,有这份心就好。”说罢招招手:“朕也有赏。”

水影依言上前,嘴角微微抿起,那神情里带着委屈,皇帝果然发现了,哈哈笑着说:“小影觉得委屈了么?”

“是啊——”她娇滴滴道:“臣觉得自己这份礼可比那镶金嵌玉的好。”

“呵——这又是什么个道理?”

“陛下江山一统,当然是铁桶江山最好!”

当天离开栖凰殿的时候,秋水清忍不住撇了撇嘴,喃喃道:“真是个刁钻狡猾的女孩儿。还是个孩子,就这般的诡计多端。”

热门精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