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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崖满眼都是警惕：“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陆一只是问他：“你不想知道么？”
明崖道：“你偷窥我们的梦境。”
“不是偷窥，是正大光明地看。这里所有机关阵法，都由我管。”陆一摸摸下巴，怂恿道，“不想看么？你那个师父，可是很有意思。”
明崖断然道：“不看。”
陆一问道：“你就不好奇他的过去？”
“我等他亲自告诉我。”而不是偷看。
陆一笑道：“他不可能告诉你的。你错过这次，永远也不会知道。”
明崖面色不变：“既然他不可能告诉我，那我就不需要知道。”
陆一这个幸灾乐祸的表情，一看就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陆一问道：“你真的不好奇，他喜欢的人长什么模样吗？”
明崖面色冷下来。
他从来没有放下过对陆一的防备之心。
他还记得，当时在老人坟前，陆一和殷翎之间的古怪对话。
正是所谓的预言让殷翎以前对他心存杀意，而这个陆一，显然十分相信预言，想让他变成预言中的模样。
明崖还记得幻境中的场景，那是他的噩梦，也是预言中的结果。
更何况，殷翎专门给他说过，让他不要听陆一的话。
明崖摇头：“我不相信你，我要在这里等他。”
陆一道：“你知道他去哪里了？”
“不知道。”
陆一轻笑：“他不喜欢你，他去找喜欢的人了，永远也不会回来。”
当时在莲海，周围没有其他人，明崖和殷翎的对话没有用传音。
想必是被陆一偷听去了。
明崖盘坐在地，低垂着眼，敛去眼中杀意。
陆一道：“你跟我走，以后飞升登仙，无论他跑去哪里，都逃不出你手掌心。何必在这里苦苦等他眷顾？”
“如果我不呢？”
“那我只能绑你走了。”陆一施施然道。
明崖抬头，笃定道：“你不敢杀我。”
“可我能让你忘了他。”
这个威胁显然很管用，明崖瞳孔骤缩。
他没有冲动，思忖片刻道：“我要看幻境。”
陆一修为高深，明崖目前无法反抗。
不知道殷翎什么时候回来，能拖一时是一时。
陆一点点头，拎起明崖凌空飞走。
殷翎说过各个方向的出口。明崖知道，他们将去往仙殿。
-
殷翎径直向死门的方向赶去。
他的目标，在仙宫深处。
按照常理，想要进入仙宫深处，有两种方式。
一种是先进仙殿，然后经过重重考验，最后抵达。
可是殷翎没有那个耐心，这种做法也会害了所有来这里的修士。
无论是一开始的雪原还是后来的幻境，其实都处在仙山外围，属于与修真界接壤的部分。
这里毕竟是一座仙宫，一旦惊动仙殿，必然会触发仙宫的防御机制。那时候整个外围部分都会归于虚无，将仙宫和修真界分隔开。
无论是密林，还是那六个藏有宝物的地点，都会消失。
到时候修士们无处可去，只能进入仙殿。
可仙殿岂是凡修能进去的。
死门看上去并不恐怖，很有迷惑性。
殷翎距离死门仅一步之遥，而在常人眼里，他不过是站在林间而已。
殷翎打量死门，寻找裂缝。
如果想不惊动仙殿，还有种方法，就是寻找死门的漏洞。
死门连接虚空，通过虚空和现世之间的空隙，可以穿梭空间直接进入仙宫深处。
“哟，一只落单的小鸟儿。”有人吹了个口哨。
殷翎早就听见了脚步声，却不以为意。
没想到，对方真的敢冲着他来。
殷翎回头看他，正是之前散修里的炼兽师。
炼兽师脸上带着笑意：“你先前那些人族同伴呢，怎么这么不小心？”
招月和殷翎提过，此人极为难缠。
手段古怪莫测，还能同时操控好几只元婴后期的妖兽。
妖修们原本对他有杀意，谁知炼兽师先下手为强，和几个散修一道，径直向他们找去。
不少妖修都受他影响，被归鹤山的杀阵所伤。
还有两个被伤了心魂，神智浑噩不清。
他们天生被炼兽师克制，而且那几个散修和被控制的妖兽全力保护炼兽师，他们竟拿他没有办法。
所幸这次来的妖修不少，修为都不低。虽然拿他没有办法，炼兽师却也无法带走他们，双方达成一种微妙的平衡。
炼兽师向殷翎走来，如同一个老练的猎人看见了猎物，嘴里还用口哨吹着不知名的调子。
他看上去是中年模样，穿着坎肩，两条胳膊露出来，活像个市集里的屠夫。
据说他身边一直有几个散修护着，现在孤身一人前来，大概是觉得殷翎翻不出什么风浪。
他用挑拣猎物的眼光打量道：“相貌很好，可惜修为低了点。唉，蚊子再小也是肉，现在妖修可都狡猾得很。当不了战兽，做个小炉鼎也不错。”
殷翎没耐心听他废话，轻笑道：“过来。”
炼兽师被这一笑迷了眼，片刻之后缓过来，手里出现一个铃铛。
殷翎平静看去，想必这就是招月说过的铃铛了。
炼兽师见他浑然不惧的样子，笑道：“真是一只天真的小鸟儿，傻得可爱。算了，挣扎也没用，总归逃不走。这么乖巧，倒是省点事，也省得遭罪。”
炼兽师摇了摇铃，用自以为劝诱其实油腻的语气道：“小鸟儿，过来。”
铃声一响，殷翎心底出现一股本能，试图压制他的意识，让他听从铃铛主人的话。
难怪这一个人能让招月他们那么狼狈。
与想象中不同。
炼兽师看着殷翎八风不动的模样，愣了片刻，再次摇铃：“过来。”
“铃铛不错，”殷翎施施然道，“你的魂力太弱了。”
这也是殷翎重视森罗殿众人魂力修炼的原因。
魂力强了，妖修面对心怀叵测的异族修士，至少会有自保的能力。
这片大陆没有专门修炼魂力的方法，大多数人的魂力强度都取决于修为。只有经常使用魂力的人能有比常人稍强的魂力，比如炼丹师炼器师。
“魂力？”炼兽师茫然重复道。
“嗯。”殷翎点点头，周身渐渐有黑色雾气逸出，凝为一只巨手，“就是这个。”
雾气凝结成的黑色巨手缠在炼兽师腰际，以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道将他向死门拖去。
他匆忙间召唤出之前控制的妖兽。谁知那些妖兽眼神空茫，心魂连接像是被切断了一般，无论他如何下令，都没有反应。
虽然不知道要被拖去哪里，炼兽师也知道自己的下场不会很好。所有妖修都恨不得他死，只不过之前妖界那群人都做不到罢了。
他尽力挣扎，却没有作用。
“求你饶我一命，我愿以心血立誓，做你的奴仆，不会有半点异心。”
炼兽师哭嚎着，心里都是悔恨。
原以为是个落单的小妖修，谁知道会惹上一尊大神。
“不需要。”
殷翎面色淡淡，不为所动。
炼兽师的手脚并没有被缚住，他双手深陷地面，抓出十道深深的带血痕迹，却也无法阻止被拖过去的命运。
炼兽师绝望之下松手，手里出现一只森白色骨笛。
他横下心，挣扎着将骨笛送到嘴边，吹出一阵尖锐凄厉的笛音。
骨笛显然比铃铛效果更强，炼兽师神色迅速颓败下去，那几只妖兽也有了细微的挣动。
也不过如此了。
殷翎还记得之前杀石涣时惹来的麻烦，这一次不辞辛劳，把炼兽师的眼睛弄瞎了，又晾了他一小会儿，才把人拖进死门。
死门的背后是一片虚无。
炼兽师只感觉自己从脚开始，身体各部分都开始剧痛，随后失去知觉，像是被斧头不停地砍碎一般。
炼兽师已死，被控制的妖兽失去主人，渐渐有了些混沌的意识。
他们修为不弱，很快就会恢复神智，有自保的能力，不需要殷翎操心。
刚才吞噬炼兽师时，殷翎终于找到了死门中的裂缝。
他缩小身形，如同细芒一闪而逝。
-
殷翎处在一片无垠的虚空中。
头顶是浩瀚星海，清晰明亮，比地面上看更加震撼。
而周围除了这个落脚之处，再没有任何东西，只有茫茫虚空。
这就是残魂给出线索的地方。
殷翎抬头望去，残魂正和头顶一颗明亮的星星呼应。
殷翎看懂了。
头顶浩渺无垠的星空，是整个书中世界的众生。它们运行的轨迹，则和世界众生的命运相呼应。
残魂所对应的人，就在书中世界。
可殷翎还是不知道要找的人是谁。
殷翎细细感知发现，整个星空中只有三个星点是真实的，其他都是虚影，徒有形而无魂。
不难猜到，那些虚影是创世神笔下的人物，只存在于这个封闭的书中世界。
而那三个星点，则是被塞进这个虚假世界的真实魂魄。
殷翎算了算，他自己是一个，陆一应该也是一个。
还剩一个，是谁？
难道残魂是陆一？
殷翎闭眼，神识凝望着识海中的玉轮。里面残魂如一缕游丝缓慢飘荡，闪着微光。
这块玉材质特殊，将残魂封存其中，可以温养魂魄。而残魂愿意受他控制，常常主动出力保护他，则是这道残魂自己的意愿。
也正因如此，殷翎耐心温养这道魂魄数万年，哪怕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也早已将他看做同伴。
陆一？
想起陆一那张欠揍的脸，殷翎有些想反悔。
他觉得陆一活得挺好，没什么需要他帮助的。
“神君可愿与我对弈一场？”
虚空中，一道平淡的声音响起，带着与天道相合的清静无为。
殷翎并不意外。
他来到这个地方，必然惊动了背后的创世神灵。
或者可以说，对方开启归鹤山，就是在等他过来。
殷翎本是处在一片虚空，而伴随那道话音落下，头顶星空化作一面棋盘浮在半空，其上线条纵横交错。
漫天星子，则分别落入两侧棋笥。
棋盘浮在半空，殷翎与之相比，和棋子一般渺小。
天地为棋，众生为子。
这整个世界，都在那人一盘棋中。
“可惜神君无法离开此界，只能老朽降下投影。”
一道庞大的虚影出现在棋盘一侧，他身穿月白色袍衫，神色淡然无波。他周身气势与天道相合，并不凌厉，反倒极其容易被人忽视。
殷翎身上也现出一道虚影。虚影的面色苍白俊美，身姿颀长，和原主容貌有些出入，惊艳程度却不相上下。
如果明崖在这里，定然能认出，这就是他梦中那个道修的模样。
只不过明崖梦里的他神色柔软，眼底清澈，满是少年意气。此时却沉凝许多，像是一泓黑沉沉的深潭，眉目间有深重郁色盘桓，缭绕不去。
浩大虚影，万古沧桑。
殷翎坐在棋盘另一侧，问道：“为什么救我？”
他本该死去，却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书中世界。
“受人所托。”
“谁？”
“神君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当时能从天道手下救你的，不过一人。”
的确只有一人。
是他的师兄，也曾是他的宿敌。
殷翎低声轻笑，嘲道：“他觉得我这么死太轻易了？”
“违逆天道不是易事，他想要你活下去。”
殷翎不语。
他拈起一枚棋子，正是和残魂相连的魂魄，他走遍诸天世界想要找到的残魂主人。
殷翎问道：“这人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数万年前，他法身被毁，魂魄残缺。我恰好云游经过，受人所托将他救下。”
又是受人之托。
难怪殷翎穿梭诸天世界，也没能找到残魂的主人，原来在这里。
殷翎想了想，假作不在意道：“是什么人能劳你相救？”
对方本是有问必答，此时却摇摇头：“我有个请求。”
“什么？”
殷翎知道，这就是对方找他的原因。
“我为他构建世界轮回养魂，经过万世轮回魂魄就可以成型。谁知他之前都很顺利，最后一世却接连失败，白费了无数个世界。他的魂魄一旦失败，我为他构建的世界便只能是一个临时的虚幻世界，会随着他的离开而毁灭。”
殷翎和对方主职不同，勉强理解意思：“你想让我帮他飞升。”
“是。”
殷翎问道：“为什么？”
他不是平白无故做好事的人，也不在乎生死，这个书中世界最后会怎么样，和他其实没有关系。
护灵玉是和殷翎心魂相连的法宝，对方并不知道他和残魂之间的关系。
如果不是残魂的关系，殷翎根本就不会过来。
如果没有残魂的因果，他现在都不一定还活着。
光脚不怕穿鞋的，他命都不想要，为什么对方觉得他会帮忙。
对方明显听出他的意思，叹了口气：“有人需要你，想要你活下去。”
殷翎不耐：“如果你说是……”
对方打断道：“不止是那位。有人为救你而死。”
殷翎微怔，手中棋子掉落，发出清脆响声：“谁死了？”
残魂所代表的棋子微微闪烁。
“数万年前，这道魂魄是为了救你而死，才要受这万世轮回之苦。”
棋盘之下，殷翎的手无声收紧，问道：“他是谁？”
其实心里已经有答案。
和书中世界气运相连的，除了主角，还能是谁。
对方思忖片刻：“他在这个世界的名字，好像叫明崖。至于原本身份，恕我不能多言，刚才那句话已是犯了禁令。”
殷翎不动声色：“倘若我不救呢？”
“时间太久了，这是他最后一次机会。如果失败，我会让他神魂俱灭，就此消失。不过与神君无关，到时候此界崩毁，神君回归神位，天下之大，何处都可去得。”
神魂俱灭。
殷翎垂下眼。
那时候回归神位有什么用？
就算他再走一次诸天世界，也找不到明崖了。
“我会救他。”殷翎道。
话音刚落，殷翎面上出现些许错愕。
对方问道：“怎么了？”
殷翎不答，起身道：“话已经说明白，多留无益，我该回去了。”
殷翎微微皱眉。
他多年前留在明崖手腕上的细丝，居然断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