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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麟岂是池中物第五章 少爷和丫鬟有肉有剧情_春和景明

第二十五章

沸沸扬扬的“王爷夺婴案”在震动朝野的第三日就因翰林唐翊的一道上书而骤然平歇,难为唐翊把一份要进呈御览还要存档的折子硬是写成了文言传奇,还颇似唐传奇,按他所说王爷就是侠肝义胆路见不平。亏他满纸文言竟然也能写得情节曲折千回百转荡气回肠催人泪下,后半篇更是发挥了他满腹经纶擅写策论的长处,引经据典大赞王爷所行所为大合圣人大道,句句珠玑,结尾更是气象恢弘俨然汉赋,抒尽男儿侠骨柔肠,颂尽天下英雄之气。

皇上看了大为感动,还专门派了小太监去把奏折里的事讲给皇后听,使皇后宽心。两位圣人都派人去宽慰了安苏郡王刘衍,把正在园子里跟亲兵比赛举石锁的王爷吓了一大跳。此外自然还有赏赐给王爷和身边亲近之人,尤其唐翊所得最多。用王爷的话说就是,“别的不说就只龙凤茶团这种旁人不易得的,你就有了好几团。”

许是受了这个启发,唐翊失踪了好些日子,至少王府没见他的影。刘衍开始还不以为意,反正笃信唐翊不会甩袖子让他玩去,他也不想太显得死祈白赖地跟着某一个人,谁知硬撑了五日还不见唐翊,第六日早上起来他突然发了大怒,把刘子墨派去探消息,回来告诉他唐翊一直在家,唐府召了汲川县有名的制茶师傅到家里,唐家四少爷正在领着他们制茶,所以没功夫见王爷。

刘衍在家发脾气也不去找唐翊,结果刘子墨心性好玩,第二日也撇了王爷自去唐家凑热闹,刘衍在家发脾气发的简直要拆了容易堂。后来还是唐翊打发人来送知单下请字,请他过去,他才说看在唐翊知单下的风雅有趣的份上,勉强拨冗垂临,过去看看。

从那日起他十日总有三五日间泡在唐府里,一直到第二年春天新茶下来两个月后几个人还真鼓捣出了个别样的茶种,王爷动了孝心给皇上皇后进了这茶,后来又在皇室王亲中流行开来,没过多久京中附庸风雅的王孙子弟都争着去买,再后来盛名远播,甚至卖到了草原金帐之国。茶原本有个风雅的名字,自然是唐翊取的,但只王爷送人的时候都说是叫狮蛮茶,等后来唐翊偶然从前门掌柜的口中听到这名字的时候再恼已经来不及了,人人都认了狮蛮这个名号。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唐翊的奏折里将刘清来前后所为亦写的十分详尽,没有丝毫避讳,只是字里行间并无丝毫怨怼之意,读完只觉得官是能员干吏,爷是磊落侠王,总而言之就没一个是坏人。本来一件人人含冤,个个有怨的事被他轻轻松松化解了,有一干嫉妒他的都讽刺他不如把这奏折直接交给大内畅音阁梨花院,演成一出震烁古今的杂剧,每年正月十五花灯之夜演上一演。但这些小人之言毕竟不如安苏郡王侠而任性的故事夺人眼球,渐渐也就平息了。

那边唐翊不欲与人结无谓之怨,一边递了奏折上去,一边刘子墨已打听出来刘清来与他一个有功名的连襟名叫吴中的十分要好,刘子墨亲自去见了此人,深觉此人性情中正平和,倒不似他那亲戚那般执拗,也小小有些见识,只怕刘清来与他为友也是因为对他有几分敬服。唐翊不想由王府出面显得压人一头,便经由双方都信得过的人宛转致意刘清来,将白家村种种事由说了个清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刘清来纵然天生孤拐脾气,此时也恼羞成怒不起来,再不想王府那边给他这样大一个台阶下,他本来也不是没本事的人,自去料理白家村诸事不过小菜一碟。到了夏秋之交王爷过十八岁生辰的时候,这一段公案早已完结,刘衍舒舒服服痛痛快快作了一场生日会。

自此以后,唐翊虽不是王府长史,却有长史之实,府中文翰皆出其手,文采风流,擅绝一时。

王府之中过完生辰便预备着过八月十五,因是新酒好了的时候,唐翊邀着王爷和刘子墨数着京中的酒旗一家接一家的品酒,一直喝过了八月十五。酒肆的胡旋舞,瓦市的百戏,刘衍哪里见识过这些,每日里眼花缭乱,甚觉受用。

接着便是重阳节,又是忙着赏菊,又是登高饮酒作乐。秋日里又是刘衍每年田猎的重头戏,这次有唐翊跟着他更是踌躇满志,领着亲兵在山中一连田猎了二十日。唐翊骑射比步射差了许多,基本射什么都不中,不过马却骑的极好,耐力也极佳,一样能跟着他到处驰骋,他已是喜出望外。夜宿荒野他不放心别人守着唐翊,每晚都跟唐翊同宿毡帐,长夜无事,聊天兼着拌嘴,拌嘴他说不过唐翊,但他每次说不过就躺着生气不吭声,唐翊过一会反倒会后悔了一般地找个由头来赞他,甚至百般哄他开心,他只消板着脸挺尸,就可十分受用。一来二去他炼成了神技,连生气都只是做做样子,白躺着等唐翊哄他,心中暗暗得意唐翊枉自聪明绝顶也有喝了洗脚水的时候,竟然全然不知。

到了十月初一,刘衍虽不是太子却有中宫嫡子的身份,免不了奉旨祭祀诸陵,更有元氏祭奠阵亡将士的法会要去,足足忙了五天,算是一场辛苦事。不过回来就发觉唐翊和刘子墨遍邀京中好友,置酒办什么暖炉会又兼给他接风,他原以为文人相会只会吟诗作对猜字谜,谁知道唐翊吹得好笛子,他一个吏部的朋友戏文唱的极好,刘子墨竟能反串,一个礼部的郎中偏偏唱乡下小曲十分拿手,他自己禁不住唐翊撺掇也舞剑为酒会助兴,此又是一场他从未经见过的乐事。

再接着就是立冬,唐翊却被家中琐事缠住,缘故是这本就是一年中商人最忙的时候,唐家主事的苏小宛却病倒了,不得已唐翊这个甩手掌柜只得自己回去料理。刘衍已是日日都要见他的,此时恨不能去他家给他打下手。好容易两日后下了大雪,他正指挥着人堆雪狮子的时候,唐翊忙忙跑来寻他赏雪,他才又高兴起来。他本是极爱热闹的人,不得已寂寞了几年,此时日日欢乐早耐不得寂寞,偏偏只要唐翊不到,他就觉得仿佛少到了一百人似的,即便有众人欢宴他心中却也隐隐寂寞难过。好在相处了这么久唐翊仿佛知道他的心境,竟也从不再冷落他,便是在外头忙上什么事,或是遣人送来些外边的新鲜吃食,或是看到家中买卖的什么新鲜东西想起来他来,有时候是新写的诗先送来给他看,又或者有时候就是算准了他要干什么缺德事打发人来提前嘱咐他。他嘴上不说,心中却十分受用,总觉得自己时时刻刻都是在唐翊心上的,这种感觉他也是从未体察到过的,他有时想起便禁不住一阵欢喜,再过一时又迷糊起来,茫茫然似有所失。

如此消磨岁月,刘衍反觉忙忙碌碌,转眼又是冬至大节。京师自来最重冬至,便是那些穷些的破落户也要在此日更换新衣,备办饮食,祭祀先祖,走亲串户互相庆贺,热闹繁华堪比年节。民间如此,宫中和诸王府中自然愈加热闹,刘衍再懒怠也免不了要进宫朝觐,跟着皇上往太庙祭祀,次后又是郊祭一日,再之后一日便是宣德楼领宴,看皇上大赦囚徒。这都是老故事了,简直要把个郡王拘束死了,唐翊和刘子墨虽也都在,却要站在百官之列中,两个人官位不算高,排班的时候难免远的王爷都看不见人影。

冬至大节整整三日才算过完,刘衍干这些事比打猎还累,冬至一过便任是谁请都不去,只在自己的容易堂里歪着读书,躺着看唐翊替他处理各种文书信件,预备年下孝敬宫中和各宗室长辈的礼物,替他听刘茂安带着的一干家人回话吩咐差事,时不时的还有唐家自己的家人来回话,忙得唐翊一刻也不得闲。苏小宛这一病虽说已大好了却是病去如抽丝,听说精神头大不如从前。刘衍虽然很怵那丫头,但权衡利弊,早派了太医去唐府里,对外只说是唐翰林的夫人病了。

窗户外头落了几点雪,刘衍拿着书读,却渐渐出神,耳朵里听着唐翊跟各样人说话,深感他思维敏捷,要言不繁,三言两语所有听的人便都能明白了,便是下人接差事也容易,有些人在他眼里瞧着实在是蠢,谁知被唐翊使唤办差竟都不太出错了。他在榻上默默望着窗棂上的雪光,手里的书渐渐低了下去,唐翊跟人说话的声音也低了,大约以为他睡着了。

刘衍知道自己若是说没睡,唐翊就要猜到他心绪不佳了,难免又要寻些开心事来哄他,可他今日不知怎的竟也提不起兴致来,干脆合上眼睛不动。听见唐翊唤了婢女来给他盖上些,又吩咐外头回事的散了。接着就起身走出门去,大约是坐泛了,去外头赏雪去了。刘衍闷闷地躺着,不多久又听见有人踩着雪进了院子,隔着窗子也听出来是刘子墨的声音。他来的很急,说话的声音也较平时高了许多,刘衍就知道必定是外头又有什么大变,他这人虽也聪明不在唐翊之下,但却是机变有余,沉稳不足。

果然唐翊出声压着要他悄声,两人就在廊下低声说起来,刘衍却也听了个大概,再也躺不住了,转身坐起来,随手把手里的书摔到一旁。

外头的交谈声一顿,唐翊先转身绕到门口进屋来,刘子墨跟在后头,一面还在掸着身上的雪。两人都纳闷地看了他一眼,刘子墨先开口道:“王爷这是跟谁生气?”唐翊却蹙起眉头,转身挥手让听见动静赶着进来伺候的丫鬟都出去。

刘衍看着唐翊,只觉得他似乎又猜着了自己心中所想的。

刘子墨径自去烤火,显得有些心事重重的。

唐翊似乎在沉吟什么,带着些犹豫地望向刘衍,刘衍心中一烦,避开了他的视线,猛地站起身,心中只想着要出去迎着风雪骑马。唐翊一怔,那一瞬间他仿佛瞥到了唐翊脸上的错愕,接着他就被唐翊挡住了去路,“王爷坐下吧,外头的风雪眼见的越来越大,此刻出去骑马仔细摔着了。”

这回轮到刘衍愣住了,也不知道他从头到脚到底哪里写着的“要出去骑马了”,就这么被唐翊抓包。刘子墨察觉到两人气氛不对,倒是抬头瞥了一眼,也只不过给了王爷一个挖苦的笑脸。唐翊伸手在他腰上推了一把,半是哄劝半是强迫地让他重新在榻上坐下,他心中的气倒消了。

刘子墨早在西边熏笼上找了个地方坐,唐翊素来不畏寒,只在东边椅子上坐着,拿了火筷子在火盆里慢慢拨那红罗炭,两人一左一右地围着他。唐翊又对刘子墨说的,“郭大人这几个月不是一向病着么,连王爷的课都荒疏了。”

刘子墨一笑,“是病了几个月,大约刚能从炕上爬起来就忠心发作去给陛下上书变法之害了。”

以刘子墨的脾气秉性自然不喜欢老气横秋的郭世襄,一个是少年成名的翩翩秀士,一个是动辄之乎者也的腐儒,合不来是不言而喻的。便是唐翊对郭世襄,虽然敬他治学严谨,但别的也就说不上了,所以倒也不觉得刘子墨无礼,接着说道,“可郭大人当日得罪王爷,是太子不惜触怒中宫,竭尽全力才保下来的,此时太子要把他远远地贬到穷州恶郡做官,就不怕旁人说他……”

唐翊话到这里,顾及到王爷大约不愿意听到人心叵测,便收住了。

刘子墨却不在乎,直说道,“旁人自然要说太子爷小性,出尔反尔。说他前次触怒中宫不过是为了欺世盗名,此刻轮到自家不自在了,他就不说郭世襄是大儒了。”

“太子立志要革新,郭大人此时串联大臣联名上书劝谏皇上不要变法,也实在是不给人留余地。太子对他不讲情面大约是要向朝野表明自己变法之志不可动摇。”唐翊说道。

刘子墨说道,“世上哪有这么恶心的事,我素来知道郭大人天生的神技便是`不识时务`,可他已为王爷之师,怎么就不想想有了这重身份,会让多少人以为这是王爷的意思?这时候不知多少小人已经挑出来在皇上跟前挑拨了,太子身边那干人更说不上全是贤人,太子自己心中此刻是不是有想法也是难说。反过来郭世襄串联大臣上书,太子要拿他立威,可真是立个大威风,直接扫了王爷的面子,难道丝毫不招人怨?”

他一口气说完就咳嗽了起来,其实他的话也有保留,即便王爷不怨,皇后如何能够心无芥蒂?太子说起来也不过是中宫养子罢了。想到这里,他忍着咳嗽禁不住望了刘衍一眼,见刘衍只是低头看着唐翊拨弄着的火炭,也看不出他的意思。

唐翊沉思着摇了摇头,说道,“串联大臣可不是小罪名,大约郭大人自己也没想到他做的事是串联结党,何况以他的为人他大约也不会去串联。除非……”他丢下手中的火筷子,抬起头望着刘子墨的眼睛,“我猜是旁人串联的,哄着我们这位博学大儒写了篇驳斥新法的奏章,借着他的文名和背后的王爷倒做成了势。这局做的十分高明隐晦,跟上次一样的手法,因势利导又能丝毫不露痕迹,这是有高人盯上王爷了。”

刘子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有念头突然滑过,却也抓不住。

唐翊继续说道,“我从前听说太子是个再温和不过的人,不想愈经淬炼愈加坚韧,即便同样是要变法本也有许多思路可循,他偏偏上来就要动最难动的枢密院和天下最烫手的王爷,其志真是不小啊。”

刘子墨犹豫了一下,说道,“病入膏肓,缓缓调理见效太慢,太子是想有大作为的人,想要用猛药本也无可厚非。只是毕竟是要君临天下的人,郭世襄那篇奏章里说暴君明君本来不过一线之隔,对太子真是诛心之语。”

唐翊说道,“本来如此,没有哪个暴君不是怀揣着千古一帝的念头行事的,若是拿暴君和昏君比起来,恐怕天下百姓宁可选个不扰民的昏君。”

这话刘衍从未听过,听到此处不禁愣了,错愕地盯着唐翊。他只知道明君就是明君,暴君就是暴君,明君和暴君之间自然要隔上若干等资质各异的帝王。他本不想说话,但眼前都是推心置腹的人,他实在忍不住说道,“明君自然就应当是端坐明堂专心民政如同我兄长一般的人,内修德政,外绝战事,与民生息。暴君应当是好大喜功,强征暴敛,穷兵黩武之人,就好像……”他没说下去。

刘子墨听到这里“哧”地一声笑了,一双秋水眼瞥了刘衍一下,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

唐翊的脸色没有什么变化,他看了王爷一阵子,突然问道,“王爷,我这几日一直在想一件事。西北蛮族早有不臣之心,前日突然传来部族叛乱的消息,王爷以为朝廷该不该乘势用兵,将疆界推进到勒楞山下,如此西北丰饶的河套之地不但为我所有,且勒楞大山,赤芒之水又可称成为国朝西北疆域新的天险,蛮族再难打进我中土之地来。”

刘衍愣了一下,不知道唐翊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但这本是他兴致所在,本就是十分熟稔的东西,所以张口就来,“不可。”

唐翊的瞳仁仿佛深了些,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王爷当日不是还说,若能生在祖皇帝时候,必定要立一番奇功吗?” 刘衍莫名其妙地答道,“是啊,可我不是没生在祖皇帝时候吗?”

这回唐翊被憋住了,刘衍说的还真没错,他都无话可说了,刘子墨在那边又哈哈大笑了起来。

刘衍自己没觉得哪里可笑,继续有理说理,“我说此时不可进兵,原因有三。其一塞外幅员广阔,人烟稀少,消息闭塞,部族叛乱之事即便为真,待传到大殷境内恐怕叛乱也已经发生月余了,战场时机稍纵即逝,叛乱情势瞬息万变,以月为计绝不可取。其二,除非早有准备,否则根本不可能在顷刻之间调动得了大军。北府府军,西府禁军,各地厢军,各出几路?将帅人选,各路兵马应各占多少?北部边境的几个兵镇和几十几个兵堡是否调动驻防?这些就足够枢密府和中书省再加上兵部在皇上面前吵上一个月的了。不过其实这些算起来都还是小事,真正的大事是粮草的征调,听说国库没有多少钱,即便有钱有粮,也还有根本完不成的事——甲胄弓矢这些急需的军械在仓促之间绝赶不出来几十万大军所用。总而言之,北征草原若没有经年累月的筹划,就根本没有动一动念头的余地。其三,即便仗打赢了,将疆界推进到勒楞山下也不可取。从现在的边城开始一路往勒楞山下走,西边是沙漠东边是大河,大山,沙漠,长河都看似天险,其实未必。西边的沙漠我们不能行军,蛮族中的察干部却可以在沙漠中来去如飞,再说度过赤芒河作战也绝非十分艰难之事,所以金帐之国只要绕开勒楞大山,便可从东西两翼袭击我们。大殷的疆域像一根棍子一样伸进敌国,地没增大多少,国境线却长了将近一倍,而且处处要守。这样的地方是绝守不住的,草原人彪悍善战,不出五年必定抢夺回去。”

刘衍甚少有长篇大论,此时说起这些来却气态平和,语调平缓,虽是信手拈来却仿佛深思熟虑之后的侃侃而谈。他在榻上正面而坐,双手按在膝上,面色沉静,头上只戴着家常的冠,却越发显得他少年才俊,英气勃勃。

唐翊和刘子墨两人只呆呆地听着,都似有感慨,半晌刘子墨说,“王爷这话说的透彻,拿了那块小地方对我们这样的泱泱大国来说真是没多大意思,反倒像是把那玩意塞给人家握着,这可不仅仅是授人以柄啊,还得时时刻刻担心被人家割下来。”

唐翊横过眼睛狠狠瞪了他一眼。刘衍还在上面端坐着,脸却“腾”地红了个透。刘子墨呵呵地笑着,赶紧转个话头,“王爷为何要把甲胄弓矢列为最不可得之事?旁的也就罢了,我泱泱中华多少能工巧匠,若倾举国之力不信不能赶制出来。”

刘衍一个能横刀立马的少年郎却不为刘子墨这一番慷慨激昂之词所动,摇头的样子在唐翊看来竟十分老成,他禁不住轻轻笑了。听刘衍又说道,“不可能之事就是不可能之事,跟是不是泱泱中华又有什么关系?举国之力倾不倾的也没用。一是不管如何泱泱,能做甲胄弓矢的巧匠本来就不多,就是如此又能奈何?二是这件事尤其急不得,有句老话叫做年弓月箭,拿箭杆为例该晾多少天就是多少天,着急赶工到了战场上就是害人性命,断断没有取胜的道理。”

唐翊点点头,突然道,“看来北伐确是不可行,但不知南越之地是否可以征讨?”

刘衍又是一楞,莫名其妙地望着唐翊,“征它做什么?没甚么要紧的物产,瘴气遍地,且师出不义。但有内乱之时,不过派一能言善辩的使节,晓之以理,诱之以利,便可降服,何须劳动王师?”

唐翊接口便道,“依王爷看,北伐不可,南征也不可,那王爷习武又是为何?”

刘衍怔住了,隐隐觉得唐翊有嗤笑他胸无大志之意,脸又微微地红了起来,有些后悔说这些话,勉强说道,“倘或天下大乱,我当匡扶社稷,挽大厦于将颓之时。”

唐翊的神色变了,他盯着王爷,却隐隐望见另一个人在他身后缓缓说出这几个字,那人似乎为自己的江山设了两重准备,天下太平则用长子,天下动乱则用幼子。刘衍被他的神色弄的更窘迫,双手在膝盖上紧紧捏了一下就想站起来,唐翊却冲口说道,“那王爷即便做了皇帝也只会是明君,而非暴君。是谁告诉王爷,王爷穷兵黩武没有明君之像,太子擅理民政就会是个明君的?”

这话扣在了哪里?刘衍完全糊涂了,没有人这样说过他,因为就从来没有人说过他会成为皇帝,但他隐隐约约的确是这样觉得的,他觉得这就是父皇更爱重长兄的缘故,他手握刀剑父亲其实是不喜欢的。他还记得他九岁手刃了第一头狼时,父亲的脸色并不欢喜。

他疑惑地望着唐翊,唐翊温和地望着他,那双眸子十分安静幽深。他又转向了刘子墨,发觉刘子墨的神色竟比平时的嘻笑模样严肃许多,但他确实灵动,跟他目光相接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唇一勾又笑了起来,“明君自然就应当是端坐明堂专心民政如同我兄长一般的人,内修德政,外绝战事,与民生息。暴君应当是好大喜功,强征暴敛,穷兵黩武之人,就好像……”他背诵着刘衍方才说的话,嘻笑出来,“就好像王爷一般是吧?这就是王爷的意思,我和东园都听得出来也看得出来。王爷幸好人前话少,以后在外人面前也宁可话少一些才是。”

刘衍回头望向唐翊,“我在别人面前都懒得说话。”

“那郭大人之事,王爷是如何打算的?”唐翊问道。

刘衍咬了咬嘴唇,说道,“我无意与太子相争,一向都是避让的,此事也不例外。”

“那王爷在屋里听见此事,为何要发脾气?”唐翊问道。刘子墨也抬起头,仔细地打量着刘衍,等着这位王爷说话。

刘衍一下又火起来,发着怒道,“我只是不想什么人因为扯到我的事,因着我倒霉!”

刘子墨一怔,“不对啊王爷,你难道当真跟郭世襄有什么师徒之情么?我瞧着你没少气他呀?再说他还曾上折子弹劾你,连皇后娘娘都恨不得要把他流配三千里。”

刘衍摆摆手,无所谓地说道,“他是御史,职责便是要弹劾旁人,我有那些事他自然是要弹劾的,我要是他我也弹劾我自己,不过尽忠职守罢了,有什么可说的。”

一句话说的唐翊禁不住笑了,刘子墨惊愕了半晌笑道,“罢了,王爷竟是不会因私废公之人,我小瞧了王爷,实在该罚。”

唐翊起身走到他身边去,刘衍抬头看见唐翊的神色极柔和,似乎是想要把手放在他肩头,大约是顾及人前身份有别,终究没有碰他,手抬起来就顺势背在了身后。“王爷既然有心搭救他,就进宫去跟圣上求个情吧。”

刘衍有些诧异,进宫去求情那倒是顺从他的本心的,只是他从来也不曾真正这样快意过,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别的不说,我自己的老师,我不是反而应当避嫌么?”

“那倒不必,师徒名分最类父子,从来没有师父有难,弟子推诿躲避的道理。”唐翊微微笑着说道,“再说所有人都晓得殿下是胡闹惯了的人,正事上从来不存半点留心,行事只凭本心,就连路上不相干的婴童都要出手相救,此刻却突然城府深的不肯为自己的师傅说话,岂不是反倒惹的皇上和太子费思量?”

刘子墨已经转过弯来了,高兴得也站起来走了几步,“东园这话说的有理,我方才钻进牛犄角里了,没想到这里。再说陛下待文人一向宽容,虽然恼怒郭世襄行事不合时宜,也断不至于真要逼死一个七十岁的老头,此刻只怕也希望有人替他说几句话,轻轻贬出京去也就罢了,何必一定要送到千里之外的穷州恶郡去。王爷进宫去一句也不要提变法的事,反正王爷也不关心变法的好歹,只要说些老人家可怜的话,便是财主家请西席也是好吃好喝好来好去,从没有打出去的理嘛。”

唐翊听到财主家云云就忍不住笑了出来,刘衍却彻底松了一口气,难得的痛快,再也不想出去顶风冒雪地策马狂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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