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佘赛花外传_第八章 陈淑妃/枕霜

院子里的桂花轰轰烈烈地开过一秋,至今也是颓然飘落,无力回天。

那么几片半枯的落花,卷着西风飞过窗棂,落在安凌陌衣上,惹了三分残香。

他无比细致耐心地将身上的落花一瓣一瓣拈下去,再用一方素白的帕子不紧不慢地细细擦了手,漠然望一眼窗外,“起风了。”

李愿跪在地上干着急,苦着一张脸,说:“陛下,祁皓的叛军锐不可当,徐州城破只在旦夕。”

大燕这场浩劫,避无可避。

安凌陌却恍若未闻,窗外依旧有枯败的落花借着风往他身上扑,他不厌其烦地将其一瓣一瓣拈下去,神色安宁,仿佛天地间再没有比这更要紧的事。

李愿赶忙起身将窗户关好,躬身轻唤:“陛下……”

安凌陌抬手,“不必说了,胜负已定,”凄惘地看着他,“大燕,要亡了。”

紫辰殿外,陈淑妃挺着个大肚子正欲入殿,被门外看守的侍卫拦住。

“皇后娘娘懿旨,闲人不得出入紫辰殿。”一个侍卫冷着脸说。

陈淑妃气极,瞪着杏目,“苏鸢囚禁当今天子,是犯上作乱,如同谋逆,诛灭九族的大罪,你们为虎作伥,有几条命够死?还不滚开!”

那几个侍卫被她一番严辞厉色唬住,有些松动,正犹豫不决。

“淑妃此言差矣,本宫并非囚禁陛下,只是为了让陛下安心修养龙体才不让一些冗人琐事前来打扰。”苏鸢缓步走来,身后一套皇后的仪仗,繁琐又威仪。

苏鸢瞥一眼陈淑妃的肚子,“淑妃临盆之期渐近,更不宜进去,若是过了病气,伤了胎儿,你我悔伤不说,岂不教陛下也徒添愧意。”

“陛下有恙为何不传御医,要你在这里狐假虎威?”陈淑妃厉声质问。

苏鸢面色一沉,又祭出皇后的威风,“放肆!”轻蔑地瞧着她,“只要本宫为后一日,你便要低眉行礼一日,由不得你胡作非为。”

“陈淑妃失仪犯上,罚俸半年,禁足三个月。”三言两语便发落了她。“画棠,送淑妃娘娘回庆和宫。”

难怪古往今来总有人拼上身家性命去谋逆篡位,天下人的生杀予夺尽在帝王一句话,实在太过诱人。

陈淑妃忽地破口大骂:“苏鸢,你这贱妇,”画棠慌忙去堵她的嘴,拉扯间,陈淑妃的宝钗玉簪松落,头发披散下来。

苏鸢顾着陈淑妃的腹中胎儿,止住画棠,冷冷地听着陈淑妃喊骂。

“陛下待你情深义重,当年不顾太后和群臣反对,执意立你为后,没想到你这贱人忘恩负义,比畜生都不如!”陈淑妃披头散发,双目猩红,骂得兴起,一句比一句难听,“和你那姘头狼狈为奸要害死陛下,你们这对狗男女,一个造反,一个干政,都不得好死!”

李愿在趴在门上听了半天,趋步到安凌陌跟前,“回禀陛下,陈淑妃听说陛下被囚,要见陛下,被皇后娘娘拦着了,在殿外吵起来了。”

“淑妃娘娘怀有身孕,皇后娘娘又……又严厉了些,难保不伤着胎儿。”李愿吞吞吐吐半天才说岀这么句话。皇后哪里是严厉,说专横跋扈都是轻的,可他深知安凌陌对皇后还有情意,故而话还不敢说绝。

安凌陌也心里发急,偏又出不去。

“传朕口谕,教她回去安心养胎,朕……”他眉头一皱,“身子抱恙,过几日再去瞧她。”过几日,过几日尚不知身首何处,风雨飘摇之际,人人朝不保夕。

殿外,陈淑妃恨恨地看着苏鸢,“大燕何愧于你,陛下何仇于你?苏鸢,你枉生为人!”

在场之人皆骇然,暗暗打量苏鸢的神色,她掌权这些年,为铲除异己手上没少沾血,取一个不识时务的妃嫔的性命更是一念之间。

苏鸢却淡淡说道:“闹够了就回去,吵得陛下心烦。”

陈淑妃从容整理了衣裳,屈膝跪下,冲着紫辰殿磕了三个头,朗声道:“城破国亡,臣妾不堪受辱,愿为陛下尽节,为大燕尽忠,以身殉国,便是身处黄泉,也要咒得这干乱臣贼子寝食难宁。”逆贼破王城之日,后宫妃嫔必受折辱,却鲜少女子似她这般刚烈。

说罢,猛地起身向一侧的柱子撞去。用尽了平生的气力,谁都来不及阻拦,眼睁睁地看着她香消玉殒。鲜血自额上流下,污了满面。

院子里一阵惊呼,接着便乱作一团。苏鸢怔怔站着,手足无措。

李愿还未来得及跨出殿门。

“淑妃娘娘殁了。”

是夜,安凌陌负手立在一架屏风前,屏风上用金线绣了锦绣山河图,气吞万里。

安凌陌拿起烛台一点点把这万里山河点着,面无表情地看着它一点点化成灰。

先帝病逝当年,他五个哥哥争夺皇位,被赵太后一一下毒害死,年仅七岁的他却因易于掌控被选中,硬拉上去做了皇帝。赵太后辅政掌权倒是心满意足了,他却从此被钉在这龙椅上没完没了的虚与委蛇、勾心斗角。再后来,他最心爱的女子亦是一直在算计他的江山,他如同傀儡的这些年,她却千方百计地想着将这万里山河送到她意中人手上。

安凌陌嗤笑,他厌弃如草芥的江山在旁人眼中竟是如此炙手可热,要逼得他家破人亡。

李愿抽泣,“淑妃娘娘肚子里的孩子都已经成型了,是个男婴……就这么随着娘娘去了。”

“别哭了,朕脑袋疼。”安凌陌皱眉道。

李愿依旧是哭,用袖子拭了拭眼泪,“奴才替主子惋惜,主子子嗣单薄,眼看终于要有小皇子降世了,怎么就……”

安凌陌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悲凉寥落。

“罢了。便是降生人世朕也没有江山可与了,与其以后在逆贼手中饱受折辱,倒不如随他母妃一道去了,权当是殉国了。”

李愿悲不自胜。

窗外是一弦弯月,凄楚萧条地浮在夜空。

三更月。中庭恰照梨花雪。梨花雪。不胜凄切,杜鹃啼血。

安凌陌长叹一声。

明月。安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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