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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熊日观音小说_第十三章:天上明月/星隐月明

“以言语勾动卢恩,这是用来证验的手段,未尝不能反推回去,不过‘LUNAE’,露娜?这不是所谓的‘月光女神’的名讳吗?”路永夕全当旁边还在喋喋不休的莉莉娅娜在说废话,只是低头研究,他虽然只是初学,但有卓骁的数学公式和思路做基础,即便没有那点灵光,路永夕也自信不疑地认定他可以在牵动的那一瞬间找到那个真正的“卢恩”的所在。

但是……

“知晓了真正的卢恩又如何?”

他的自语落入精灵少女的耳中,然后莉莉娅娜左顾右盼,却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阿尔?”

路永夕就抬起头。

“可以叫你阿尔吧?你也可以叫我莉莉就好,你刚才是在想,知晓了真正的‘卢恩’对你使用这剑有什么用?难道你真的没学过魔法吗?不对,只要是传奇,都会无师自通一种要素的魔法,你那时……”她摇了摇头,仔细地审视了片刻坐在地上的、和她的年纪相仿的少年,“你真的是传奇?”

路永夕就转头去看娅尔薇忒。

坐在篝火边的脸颊被烘得像是个红苹果一样的贵族少女只是轻轻地摇头,于是路永夕就说:“用了取巧的方法。”

“取巧?”

莉莉娅娜沉吟了片刻,但很快就放弃了追究,说:“那我就从基础开始说好了。所谓魔法,是一种现象。

“在我们精灵族中的传说中,这个世界,本质其实只是一棵古树的梦境,而卢恩,就是这棵古树沉睡的意志,所谓的魔法,就是我们以自己的精神和元素搭建桥梁,去沟通卢恩,那就可以在这个世界上造成‘现象’。你问如果知晓这剑上刻真正的卢恩有什么用,那么,可以这么说,假若之前造成的现象只是山间曲折的小溪,在你知晓了真正的卢恩之后,那就会变成足以比拟耶林尔河这种跨越整个国家的大江!”

她挺起了并不丰满的胸部,如此骄傲地宣称。

路永夕听完,微微恍神,然后感叹了一声:“有意思。”

“仅仅只是有意思而已吗?”莉莉娅娜瞪大了眼睛,然后双手抓住他单薄的双肩,使劲地来回摇晃起来,“我族的神话、跟魔法的理论的完美结合只是有意思而已吗?”

“不然呢?”路永夕翻了翻白眼。

他心想这种莫名其妙的理论不就跟卡尔萨根的龙一样吗?理论是否成立,重要的是可重复性及证伪性,不然这不是跟那群教徒一样说这个世界是他们全知全能的神创造的有什么区别?一个可以回答所有问题的理论实际上不能回答任何问题!他还觉得自己是个死扑街写的一本小说里的主角呢,这个世界只是那个死扑街无聊时大半夜睡不着觉构建出来的呢,不过这有什么意义?他总不能跳出去掐着作者的脖子威胁他让他告诉自己世界的究极和给自己一个光辉灿烂的人生。

所以他等莉莉娅娜无可奈何地放开自己,就再度沉下心神,摸索起来。

关于以那位月之女神为名的卢恩的只鳞片爪在卓骁留下数学系统的推演中也曾经出现过,所以他以这句咒语为中心牵连起来并不困难。

于是,他就在只是数次的尝试之后,就在那近似虚无的视界之中,见到了水银般的月光。

“这是……”

他沉迷在那梦幻般的所见中,无知无觉,但他手中的那古剑在此刻重新焕发出灿烂的光芒,仿佛在经过千年的沉睡后再度醒来,与天上的那轮明月交相辉映!

但在这片森林的方圆百里之内,所有到了一定境界的人都清楚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在见证一个新的传奇,正在如启明星一般冉冉升起!

所以莉莉娅娜惊讶地连连后退了几步,连那身华贵繁复的衣服快被火堆点燃都察觉不及。

……

同一轮银月之下。

在这个国家的帝都中,魏君卿在某个大贵族的家里当座上宾。

他的周围,辉煌的灯火所照映的,是纸醉金迷的厅堂中醉醺醺的在谈笑的人们,贵族男人们在这丰盛的宴会上搂着娇弱的少女放肆戏谑,偶尔还可以听到角落里传来低声的、像是小猫一样的喊叫,而若是路永夕也在这里,他肯定会瞪出自己的眼球:

因为那个向来对蛮夷分外鄙视的魏君卿此时居然也和光同尘,怀里也坐了一个身段姣好的大姐姐!

“先生,你这个药真是神奇,自从我吃了之后,嘿嘿嘿……”

宴会的主人就坐在魏君卿上方的不远处,此时满脸通红,激动起来浑身的肥肉都抖擞起来,而在路永夕印象中素来不苟言笑的魏君卿居然也微微笑了起来,和他说了几句话,但他怀中的那个大姐姐却分明感到了这个俊秀但装扮有些怪异的异族中年人的心不在焉,就在他和那个大贵族结束谈话后妩媚地举起酒杯,想要凑到他嘴边,想逗他开心。

但那一瞬间,魏君卿的眼神反而阴冷得像是要暴起杀人,这个侍女顿时瑟瑟发抖,中年人见状,便只是轻轻地推开了她,向宴会的主人说了一声,就站起身,略有些摇晃地朝厕所走去。

“假若那小鬼也在这里,想必会对我很失望吧。”

一下子远离了喧嚣,魏君卿站在庭院中的月光下,忽然想到了自己那个便宜弟子,就不免苦笑起来。

他也不总是像在那小鬼面前表现得那样骄傲,也不是真的对这些蛮夷不屑一顾。

只不过当初那小鬼跟别人说的那个笑话太过刺耳,所以偶然听到的自己不免想要显得高大一点,所以一直以来,在小鬼的面前,自己才都假装是按圣人的经义来要求自己罢了。

那小鬼说的什么“初学文,三年不中,后习武,校场发一矢,中鼓吏,逐之出,遂学医,有所成,自撰一良方,服之卒”到底是从哪听来的?小小年纪,怎么会如此尖酸刻薄?可实际说起来,这不就是自己这落魄半生的写照吗?从小就用心不专,所以屡试不第,甚至连习武都不得其门而入,好歹托了家族的关系拜入当代壶公的门下,结果连筑基都是硬生生用丹药灌出来的,自己跟那小鬼倒是没说谎,只是,并不是壶公的传承浅显,而是自己就只是学了这么点方术罢了。

“不成鬼仙,终是虚妄,可是成了鬼仙之后,又能如何?”

他的老师当初在他出师后严令他没到人仙的境界不得妄自收徒弟,所以他原本只是当自己是路永夕的一个引路人罢了。

其实最开始,他对这个弟子也不是那么上心,毕竟他来得实在太过离奇,而却还又说自己失忆了,所以最开始他存的只是把小鬼当成狸奴[1]一样的宠物那种心态来逗弄罢了,就算这小鬼不是华夏血脉,他其实也不怎么在意。

可这小鬼虽然满脑子奇奇怪怪的想法,但确确实实是源出华夏,而且天分远胜过自己,跟自己年轻时如出一辙随心所欲和肆意妄为也就更加得变本加厉,他也就不知不觉地想要去纠正这小鬼,不想让他重走自己的老路。

所以事情才会变成这样啊。

假如有一日,他发现了自己的真面目,觉察到自己最开始的目的,又会如何呢?自己为了这一夕贪欢就给那个猪头一样的大贵族那种男女之间那回事的秘方,想必也会为他所不耻吧?“终始参差、苍黄翻覆”[2],世间没有比这更可笑的事了。

所以他才想在那时给自己和小鬼各自留下一点时间。

既然那个小鬼有自己的武者传承,和那个小姑娘又是那样,也就不妨放他去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反正蕞尔小邦,以他那个这么年轻快到先天境界的天分,也不会有什么威胁。

而他终究只是一个落魄士人,区区鬼仙而已,还是日后再为他找个好老师好了,他已经不想再继续误人子弟下去了。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3]”

“怎么,前辈是想说咱们这是‘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吗?”正当魏君卿站在庭院中孤零零地跟天空中的明月“对影成三人”、沉吟不已的时候,一句华夏雅言忽然传音过来,魏君卿困惑不已地四下张望,那个人就继续暗中传音:“一点小手段罢了,前辈不妨用阴神来观察。”

此时既然已经是晚上,魏君卿自然就不怕日光对阴神的侵蚀和损害,就直接阴神出窍,于是透过阴神的视角观察,他只看到近处的一个明显就是金发碧眼的蛮夷青年的外表笼上了一层烟雾,透过这层术法的遮掩,他所看到的内在本相却完全是华夏人的青年样貌。

“玄真派李希夷,字道辅,见过前辈。此时不便行礼,还请见谅。”

“当代壶公门下,魏君卿。”

那叫李希夷的青年点了点头:“过后还请前辈到城南的卡维尔街四十二号一叙。”

然后,魏君卿就见他只是默然就跟在一个年齿已老、发色已经斑驳的大贵族身后,那个大贵族见到魏君卿,却还凑了上来搭话,话里话外的意思,显然也是要买下那个药方。

……

安达克郡,领主的庄园里。

已经匆匆将旧领主下葬、然后暂时压下了领地内的动乱的新领主希尔德大小姐终于处理完了积压的公务,正疲惫不堪之际,却还是在回到庄园的时候徒步走在庭院中,出来迎接她的,是自小就随侍在她和娅尔薇忒左右的女仆。

“那个跟劫匪来往密切的贵族招认清楚没有?”

还是一身骑士盔甲装扮的大小姐踏着满地碎乱的银光冷漠又不无威严说。

“他们咬定不知晓那二人真正的面目,不承认他们跟有颠覆您的家族的统治的密谋。”

那女仆也只是低头回应。

希尔德就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腹部。

她直到现在还犹有余悸。

从那个少年那飘忽诡异的一掌开始,她那自幼就被人称赞是天才而建立起来的自信就开始如堤坝破了一道缺口一样,摇摇欲坠,她根本就无法想象,这么一个看上去只是个白位、而且还小了她几岁的、更是那般纤细单薄的少年是如何做到的。

也许他们真的只是凑巧来到这里的?

但无论如何,这已经是生铁浇铸而成的事实,所以只能拿那对跟他们亲近的倒霉父子当祭品。

她这种上位者是不能背下这个责任的。

唯一她还在心存犹疑的,是……

“跟那个报信的猎人一起去的部队传回来消息没有?”

“二小姐被那人带进霜落森林里了,所以卢卡斯少爷只派出了一个小部队进去寻找,但是昨晚,据说是遇到了狼灾,所以只有一个人逃了回来。”

“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还留在那里?”希尔德忽然急躁地将脚底的雪块狠狠地踩碎。

“卢卡斯少爷传信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没见到二小姐前,他是不会回来的。”

“逆臣。”

新任领主像是吐出含在嘴里的刀剑伤人一样,冷冷地说。

她很清楚自己那个表哥到底是什么用意:

虽然自己暂时压下了动乱,但郡内的大小贵族都对自己心怀不满,假若自己无法表现出服众的样子,那个人就可以拥兵自重,乃至于反过来借娅尔薇忒甚至逼自己和他联姻,从而主导这个领地的事务!

自己分明已经许诺了他在迎接回娅尔薇忒之后可以让他们二人结婚!

他怎么敢……

“继续严查审问,尽快让对父子认罪。”

希尔德压抑住燃起的怒火,然后有条不紊地吩咐下去。

然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已经忽略了自己父亲死去的真正原因,所以在敲定此事后只已经结束了,她也不在意自家妹妹的生死,后面那个女仆的欲言又止自然更不会放在心上,她只是将心思放在领地中即将到来的大小叛乱及要如何镇压的处理上,焦头烂额之际,自然是不会在意天空中盈满的月轮、脚底碎乱的月光这些外物的。

注[1]:狸奴,宋朝对猫的称呼,陆游《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其一》:“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

注[2]:“终始参差、苍黄翻覆”,前后不一的意思,出自孔稚圭《北山移文》。

注[3]:和下文李希夷回的两句诗一起,都是出自陶渊明的《杂诗·人生无根蒂》,全诗不长,如下:“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得欢当作乐,斗酒聚比邻。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

PS:两汉及魏晋这种“人生苦短”的诗其实挺多的。

PPS:本来在北欧神话里的月神是男性,叫玛尼(Mani),太阳神则是女性,叫苏尔(Sol),是一对姐弟或兄妹,但这里实在是不想用月亮男神这种说法来展开故事,索性就改成了女神的设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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