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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冷丞相gl 冷淡教官受_我不是他

第1章

我有个弟弟,他的名字叫暖暖。

他曾经是我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

甚至听爸妈说,出生的时候,我们还是手牵着手来到这世界上。

可他已经有很久不在我身边。

我常常觉得,死是我在这一生中听到过的最不友好的一个字。

不管什么事情一旦跟这个字联系起来,就代表着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拒绝想起他。

因为不想承认他已经死了。

别人都说,双胞胎之间是有心灵感应的。

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因为我们从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疏远。

明明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但一个月说的话加起来,总共也没有几句。

所以我也不知道,那常常突然泛起的心酸苦涩是不是因为与他心灵相通。

如果真的是,那他怎么可能已经死了呢。

因为直到现在,我的心情也常常会无缘无故地就低落下来。

明明满是幸福的时刻,心头却会突然一梗,然后便开始隐隐作痛。

那么真实又无力的悲切,却来得毫无缘由。

如果不是因为他,又是因为什么呢。

“我总觉得暖暖还活着。”我这么告诉Kongphop。

Kongphop是我的爱人。

从初遇的那一天算起,我们已经认识了足足有五个年头。

而从认识到成为爱人之间的路,也走得颇为曲折。

但好在我们现在是幸福的。

人一旦幸福起来,就免不了会一项项查缺补漏似的,细数过往留下的遗憾,就好像还能找到机会弥补。

而暖暖大概就是这些年来,命运给我留下的最大遗憾。

其实一直到现在,我也没能对Kongphop许下过什么承诺。

他与暖暖之间的过往,我从来没有问,他也从来没有说。

这点默契无疑是我们对暖暖最后的尊重,但也是这几年来我们之间悄悄梗着的一根刺,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但却又偶尔会在心上扎一下,隐隐地疼。

Not不止一次对我说过,好好谈一谈吧,所有的事情都摊开了说一遍,把这根刺拔了。

我都只是笑笑。

其实他不知道,暖暖这一根刺,我根本不舍得拔。

我怕我太过幸福的话,会把他忘记。

我们曾经是那么相亲相爱的两个人。

手牵着手来到这世上,亲密无间。

我还记得很小的时候,小到我已经忘了当时的年纪。

那一天,我从公园里的小滑梯上摔下来,脸不小心划在一颗锋利的石子上,血流如注。

那时候暖暖连话都还说不利索,只着急地安慰大哭的我:“不疼……不疼……”

两个字,他已经说得很是吃力。

那时候妈妈在哪里,我也已经忘了。

只记得他拿起那块石子,在自己的脸上也狠狠地划了一下。

我吓呆了,他却嚎啕大哭。

边哭边擦着血说:“暖暖……陪你……”

那可能是暖暖当时会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也仿佛是我脑海中存着的最早记忆。

大概也是从那时起,我便明白我一定得好好护着他。

不然怎么办呢,他那么笨,又那么爱我。

只是后来却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错,我以为会一直手牵手走到老的人,竟然与我生分到连打个招呼都要带着假笑的地步。

后来我也会想,如果当时我没有把骄傲看得那么重,我们之间会不会有所不同。如果我没有离开,是不是他就不会遭遇那场车祸……

乱七八糟地想这么多,好像后悔真的有用似的。

而我终究还是没能像小时候想的那样,保护好他。

于是我能做的,大概也只有牢牢地把他记着。

至少在我离开人世之前,总能有人始终记得他在这世上的模样。

就算这记忆只能带给我痛苦。

Kongphop每次听见我这么说,情绪也会忍不住低落。

“如果你的感觉是真的,那该多好。”他多数都会回这么一句。

他从来不会为了讨好我而刻意显出与暖暖的疏远。这大概也是我如此爱他的原因之一。

只是却还是忍不住会嫉妒。

我最亲的人,是我爱人心中的白月光。

而我终其一生可能都没办法取代。

就算已经确定他现在爱的人是我,我也始终无法真正释怀。

但再想想那抹白月光是暖暖,就又觉得,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

起码能两个人一起记得他,也是一件幸事。

而心底因此泛起的微苦,便被我当成了怀念暖暖的代价。

幸福总是容易使人遗忘,而痛苦不会。

我想一直到白发苍苍的时候,还能记得暖暖的每一个棱角。

时光如流水,暖暖到现在也已经离开了好几年,而今年的日历,又将翻到那一页。

我们的生日。

自从他走后,我便再也没有过过生日。

但每年的这一天,我都会回家陪陪爸妈。

只是我们都像是不知道这天是什么日子似的,默契地连暖暖的名字都不提。

爸妈与我一样,依然都在逃避着。

我们很少去给暖暖扫墓。

仿佛这样就能当成他真的还活着。

“给叔叔阿姨买的东西我都放在后备箱了,明天到家记得都拿出来。”Kongphop刚一进门就开口。

他爸妈已经知道了我的存在,我却还从来没有带他回去过。

而现在他也毕业了,越来越有一个成熟男人该有的样子,无论什么事情,都能在我想到之前便办得妥妥当当,

“再去多买一些吧。”我说。

他疑惑地歪了歪脑袋:“嗯?”

我看着他这习惯性的动作,心底又不禁生出些安稳。

是时候了,我想。

“第一次见公婆,总得多带些见面礼。”

第2章

Kongphop很是兴奋。

好像我让他去的不是我家,而是什么颁奖典礼现场。

还是专门为了他举办的。

不过看着他紧张地翻腾衣柜搭配衣服的狼狈样,我心底感到的也不只是好笑,更多的是感动。

已经纠纠缠缠地在一起这么几年,他却依然像个刚刚陷入热恋的傻小子,一点点甜头便能开心个半天。

好哄到常常让我觉得自己好像是欺骗他感情的负心汉。

或许是因为我们当初的多数曲折都在于沟通不良,现在Kong总是十分热衷于表现他的心思,甜言蜜语不绝于耳。

却又往往能说出一副认真专注、无意为之的表情,让人想不心动都难。

论这一点,我恐怕这辈子都比不上他。

我的喜欢现在只敢藏在心里。

虽然已经决定要带他回去,但我却还是忍不住忐忑。

爸妈大概是因为已经失去了暖暖,所以对我意外的包容。

和Kong在一起之后,我有意识地跟他们聊过许多次我的性向。

他们刚开始当然也难以接受。

也许是因为太明白失去的痛苦,即使难以接受,他们也不舍得对我说什么重话,只是每次见面,我总能看见他们眼里含着浓得化不开的忧伤。

明知道他们还在为了暖暖离开的事痛苦,我却还是自私地选择了走这条路。

于是对父母,我也总是满怀愧疚。

但好在最近这两年他们像是已经想开了,脸上的笑容也日渐增多。

前两次回去探望,他们竟然还旁敲侧击地问我什么时候能和男朋友一起回去看看。

从小到大,其实我一直都以为,他们向来是爱暖暖更多一些。

暖暖小时候走失过很长一段时间,也吃了很多苦。

而害他走失的人是我。

所以我能理解父母对他的愧疚与偏爱。

可是时间久了,却还是会越来越觉得,自己在这个家是多余的。

就算是父母,那么久不懂得撒娇的滋味,也难免生分。

明明是四个人的家,我却总有种在世上踽踽独行的错觉。

所以即使后来明白他们会因为我的事伤心,我却总也找不到什么安慰的立场。

独立已经成了习惯,改也改不掉。

但好在他们想开了,我终于如释重负。

不过真要听他们的,把Kongphop带回去,我还是有些心神不宁。

辗转了大半夜,最后还是被Kong强行按着,才终于迷糊了一阵。

可我想Kongphop这一整夜估计也没怎么合眼。

我睡着的时候他还精神着,而等我醒来,他早已经在落地镜前把自己收拾得帅气逼人。

甚至连他们公司年会才穿的那一身正装都穿在了身上。

我哭笑不得:“昨天不是帮你选好衣服了吗?怎么又穿这个?”

Kong紧张地整了整领带,声音干涩:“我还是觉得那身衣服有些不够严谨。”

严谨?

看来他还真是以上台领奖的认真态度对待的。

我真不知道应不应该感到高兴。

强行把他身上那一身正式到令人发指的西装扒下来,最后,Kongphop还是在我的坚持下换上了一身平日里常常会穿的休闲装。

我们要去的地方是我家,尽管我也一直为了这番会面忐忑不已,却还是不想他继续维持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他父母对我很好,我想他在我家,也能始终轻松自在。

我们住的地方离我家不算太远,一个小时的车程就已经足够。

不过这一路上,我握着方向盘的手心里还是禁不住出了一层汗。

到了家门口,反而成了Kongphop一直在小声安慰我:“没事的,别紧张。”

“你老公这么帅,肯定不会给你丢脸的。”

到这种时候,竟然还有心思开玩笑。

我狠狠地剜他一眼,想要掏出钥匙打开院门,爸妈却已经在里面迎了出来。

看见我们,满脸欢喜:“Arthit,Kong,你们到啦?”

我:“……???”

他们什么时候熟悉到了这种程度?

不只认识,竟然还喊小名?

第3章

Kongphop这个人,看上去人畜无害,整天屁颠屁颠跟在我身后,像个小狼狗似的,衷心无比。

其实都是骗人的。

他的真实属性,应该是一匹狼,一旦认准目标,便牢牢地盯住绝不放松。

那些小狼狗一般的纯良表现,都只不过是为了方便潜伏。

等你发觉他的狼性时,早已无处可逃。

这么多年,我一直深受其苦,却总是不长记性。

“都已经来过那么多次,你干嘛还一副那么紧张兮兮的样子?”

一直等到爸妈把我们带进客厅,我才终于反应过来。

问他的时候,甚至能听见自己磨牙的声音。

Kongphop先生却还是那副普天之下他最无辜的表情:“可这是我第一次跟你一起回来啊,以你男朋友的身份。”

“那你以前呢?”

“我一直都说是Arthit学长的学弟而已,又没说别的。”听他的语气,似乎还十分理直气壮。

爸妈从我们进门就开始忙活,这会儿一人端着水果,一人端着果汁一前一后走了过来。

“Kong,来吃点水果。”看着他们怀着比对待我更浓的热情走向Kongphop,我除了暗暗磨牙,暂时也想不到其他招数。

好容易回来一次,总不能再让他们以为我和这位所谓的男朋友感情不睦。

更何况,这位男朋友显然已经在我们家打下了良好的群众基础。

“上次你修过之后,厨房那根管子果然就不漏水了。”

漏水?

我好像完全都不知道这回事。

“那个按摩椅啊,你买一张还不够?还让人一次送两个来,我们轮着坐就可以了啊……”

按摩椅……我还以为是爸妈在别人上门推销时买下的。

“上次去体检的费用你还给交了,这怎么好意思呀……”

……

真是够了!

他这到底是来过多少次了?

同性恋儿子的学弟老是来家里献殷勤,我爸妈猜不出他的身份才怪!

“妈,这都是他应该的,以后有什么麻烦事直接打给他就好。”气呼呼地说完这句,我才发觉有些不妥。

因为爸妈脸上瞬间便都露出了那种让人窘迫不堪的欣慰的微笑。

Kongphop笑得比他们更开心。

我干脆直接把人拎回了房间。

这个房间我已经很久没有住过。

以往上学,还会在假期时回来住个几天,而毕业之后,就算回来探望,也都会在晚上赶回去。

相比之下,大概与Kongphop一起住的地方,才更像能让我心神安稳的家。

Kongphop进门之后,就不住地来回打量着。

我的房间里实在没什么值得参观的地方,一只简单的衣柜,一套简单的书桌书橱,剩下的,就只有那张我从小睡到大的单人床。

从搬进这个房间的那天起,我便一直觉得自己与这个家格格不入,时刻都想着早点离开,当然也没有心思布置。

就那么随随便便地对付了这些年。

“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第一次来。 ”我忍不住嘟囔。

Kongphop这才扭过头来,含着笑开口:“可我是第一次进你房间啊。”

可能是怕我不信,他又面色专注地补充了一句:“因为我想是你亲自带我进来。”

我心里一颤,又不禁暗暗腹诽,这家伙,又来这招。

他只要露出这副表情,我便只能缴械投降。

Kongphop说完,又信步走上前去,坐在了我的单人床上。

虽然我已经没有回来住过,可是我妈还是会隔不了多久便把我的被褥全都换上一次,收拾得干干净净。

相信暖暖的房间也是这样。

“刚晒过,还有阳光的味道,”Kongphop拍了拍被子,躺下去,还嗅了嗅那只枕头,“不过有点小了。”

“小?”我一时没弄明白他在说什么。

“如果我们要留下来住,有些不够用。”他笑着对我眨了眨眼。

这个变态。

“Kongphop!”我忍不住又对着他挥了挥拳头。

他却耍赖地对我伸出手来:“学长,你过来一下。”

“干嘛!”我不为所动。

“过来嘛……”自从这个人学会了撒娇,就变得极为可怕,“我只是突然想抱你一下。”

这种小孩子似的幼稚要求还真的是……

我翻了个白眼,根本不想理他,但脚却完全不顾我的意志,磨磨蹭蹭地往前捱了一步。

只这一步,就已经足够他伸手将我扯过去。

我只觉得脚下一个踉跄,下一刻,他已经牢牢地抱着我躺在了床|上。

“只是这样抱着的话,这张床的大小还是足够的。”他的声音压得很低,震动的胸腔贴着我的背,让人心安。

我不禁想起了自己在这张床|上躺过的那么多寂寞的夜晚。

眼前是同样的摆设,身下是同样的床铺。

唯一不同的,是身后多了一个紧紧抱着我的人。

Kongphop的怀抱好像带着一种神奇的魔力,似乎能穿越时光,抚慰我当年那个孤独的灵魂。

这一刻我突然想,如果这些年来经受过的痛苦,都是为了要让我长成后来他喜欢的样子,那么……也是值得的吧。

“Arthit,”Kongphop在我耳边开口,“对不起,我来得这么晚。”

我的眼眶一时有些发热。

他话说得没头没尾,但是我都明白。

Kongphop一向细心,我明白他能从这个我生活过许多年的地方,看出我曾经对这个地方的排斥。

也明白他的心疼。

我悄悄覆上他箍在我腰间的手掌,有时候,我的话说起来也难免被他带得有些感性:“一点都不晚,真的。”

命运安排我们如何相见,大概都有它的道理。

来得早一步,或许就只能擦肩而过。

这种能恰好在一起的缘分,刚刚好。

我不敢更贪心,能与身边这个人度过余生,我已经满怀感激。

Kongphop抱着我的力道更紧了一些。

尽管相拥的我们又一次陷入了沉默,可是这一次,我却再也不会感到孤独。

甚至到了最后,我的心里就只剩下一片宁静。

“Kong,”我听见自己说,“暖暖的房间,就在隔壁。”

第4章

暖暖的房间,确切地说,是我们俩曾经共同的房间,我已经很久没有进来过。

上一回还是高中时候吧,到了吃饭时间,他许久不出来,我被爸妈催得不行了,才准备敲门叫他。

可是门却一碰就开了。

暖暖就在地上睡着,手里还握着架子鼓的鼓槌,脸上还有泪痕。

我知道他不会愿意被我看见那副狼狈的模样,没有叫醒他,就又悄悄退了出去。

那是我搬离这个房间之后,唯一进来过的一次。

然而那次来去匆忙,直到今天进来我才发现,这个房间里的所有摆设,都还与我搬走时完全相同。

除了那套架子鼓,基本就没再添置什么新东西。

甚至连我们童年时的玩具都还留着,成双成对地摆在木架上。

看得人眼眶发热。

那么多年,我一直以为他讨厌我。

可是既然讨厌我,又为什么连这些陈旧的玩具也留着?

他太善于掩藏自己的心思,我费尽力气也照样捉摸不透。

“我不知道暖暖还喜欢架子鼓。”我知道,Kongphop大概是看出我在极力忍着眼泪,才故意没话找话。

可他却偏偏说在了点子上。

我缓步走过去,伸手抚着那一只只鼓具。

妈虽然会常常进来打扫,却不懂得保养,这么几年没人用,这一套架子鼓也早已经变得陈旧不堪。

原本也不是什么高档的牌子,恐怕以后,也就只能留作父母怀念暖暖的纪念。

“他大概也不是很喜欢。”我低低地开口。

其实我明白的,他之所以会开口要架子鼓,大概只是想要把我比下去。

那时候我在音乐社团里偶然接触到,便随手学了一段时间。

要说喜欢是真的喜欢,却也没到爱不释手的地步。

可对于暖暖来说,我的喜欢就已经是原罪。

大概自从我把他弄丢的那一天开始,就已经注定了我们后来相处的方式。

年纪小的时候,我还会忍不住怪他太记仇。

只不过做错了一件事,就再也不给我挽回的机会。

可等他走了我才慢慢想明白,我做错的虽然只有一件事,可是那件事却改变了他的一生。

那时候的暖暖还不满五岁,走失之前,连话都不怎么多说。

而当他回来之后,却已经成了一副舌灿莲花,左右逢源的世故模样。

那么小的孩子,就能神色如常地对父母撒各种各样的谎。

那时候我只是觉得他太可怕,而现在以一个成人的角度再往回看,却也会忍不住心疼。

那些流浪的日子到底带给了他怎样的折磨,才能把他变成那一番模样。

而造成这些改变的人,归根结底,还是我。

我又有什么立场再怪他呢?

以往的我总是不愿细想,于是对他的埋怨,到最后竟然多过了愧疚。

而现在,或许是因为身边有Kongphop在,于是那些不堪的回忆,对我来说也不再那么难以触碰。

深夜里听着他在身边沉稳地呼吸声,我偶尔便会想起从前的种种。

可能是因为心态大不相同,很多当初觉得辜负过我的,到后来却往往能找到新的注释。

回忆最多的,当然还是暖暖。

暖暖小时候真的很可爱,乖乖巧巧地跟在我身后,就算一声不吭,也能让我觉得安心。

如果早知道后来的一切,那一晚一定会好好地守着他,一刻也不离开。

那样我们说不定就能相亲相爱地长大,他不会变,也不会死。

可惜时光不能倒流。

所以现在我们也只能在这个早已经荒芜了的房间里怀念他。

“我打鼓给你听吧。”我对着Kongphop笑了笑。

我也不想哭出来。

以后的时光漫长,我们要想起暖暖的次数还有很多,总不能每次都以泪水告终。

“你也会打?”Kongphop顿时露出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很是捧场。

我对着他挑了挑眉,拿过那根已经磨损的鼓槌,随手在上面敲了几下。

声音不对。

这么多年没人打过也没有保养过的鼓,声音不对当然也是正常的,可刚刚有一下的音质却有种说不出的奇怪。

我的心跳在这一瞬间倏地加快了许多。

“怎么了?”Kongphop恐怕是已经看出了我脸色的改变。

我不发一语,却不由自主地蹲坐在了地上。

这一刻,我就像是真的与暖暖获取了什么心电感应似的,鬼使神差地把手伸到了那只发出奇怪声音的军鼓下面。

不出意外的,这只鼓下面破了一个洞。

我的手恰巧能伸进去,触碰到里面的东西。

那是厚厚的两个笔记本。

尽管还没看见笔记本的样子,我却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

“怎么了?Arthit?”Kongphop看见我这模样,也赶忙蹲下了身子,伸手扶住我。

我这是怎么了?我也不知道。

可是却禁不住地心慌。

我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把那两只笔记本抽出来。

简简单单的硬皮记事本,封面上甚至都没有图案。这么多年无人问津,这两只本子上面已经布满灰尘。

Kongphop握住我的手,低声道:“先给我看看吧。”

我摇摇头,指尖在上面那只本子上颤抖了许久,才终于打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两只已经有些泛黄的信封。

信封上并没有写着要谁收,可是,每一封,却都有落款。

那落款上的字也都一模一样——

暖暖,绝笔。

第5章

你不必对我心怀愧疚,因为我完全是死有余辜。

我大概原本就不应该与你一同来到这世上,我对这个世界,一直都没有什么好感。

或许不是因为这个世界不好,只是对于我这种心理阴暗的人来说,世界再好,我也看不到。

只是很遗憾,我一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

当然不是因为内疚。

只是突然觉得活着对我来说,似乎没有什么意义。

我与你不同,善良、纯真、温顺……这些词本来就应该就是用来形容你的,可能是因为我找不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定位,于是便借来用了。

既然现在我已经决定要死,你如果还想要,就拿回去,反正死了以后,我也不可能再跟你抢。

抢起你的东西来,也真是没意思。

那么多次,我都想你能来反抗的,可惜你没有。

你终究还是太善良,就算你已经故意把这特性隐藏了起来,而我却还是能准确地把它找出来,无数次的利用。

人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这辈子,也突然之间想要做一件好事,于是就想要告诉你。

当年你找我的时候,我就在滑梯后的那一排水泥管里藏着。

是我自己不想回去的,不关你事。

不知道你会不会为了这些年的忍让后悔。

如果后悔,那就在摆脱了我这个恶魔的将来好好生活吧。

听说中国的风景很美,山清水秀,可惜这次我没兴趣再跟你抢,也没能再去看一看。

祝好。

暖暖

X年X月X日

他的遗书前面并没有称谓,可一看就知道是写给我的。

寥寥数言,好像就已经把他所有的牵挂都交代了个透彻,也轻易就把他自己定义为一个幽暗阴沉的恶魔。

他说的那一排水泥管我还记得,就在那一晚我带他去玩的小广场旁边堆着。

那是我第一次带他跑那么远,距离我家有七拐八拐的好几个路口。

因为听说那里有新建的滑梯和跷跷板。

那时候我也是个孩子,理所当然的玩疯了,等我再想起来时,已经遍寻不到他的身影。

那排水泥管,我根本没想到要去看。

我想,如果他在里面,听见我的喊声,肯定就要答应了。

孩子的思维就是这么简单。

后来警察在那些水泥管里找到了在他身上挂蹭下来的衣服布料。

于是大人们猜测,或许他当时在里面睡着了,醒来之后,就没再找到回去的路。

也可能,是被坏人控制在了那里,即使听见我的喊声也没办法答应。

我也是孩子,所以并没有任何人怪我,包括爸妈。

我能平安回去,没跟他一起走丢,对他们来说就已经是万幸。

可是我却无时无刻不在埋怨着自己。

当时的我常常做梦,梦见暖暖被坏人捂着嘴巴,窝在其中的一只水泥管里含着泪看我。

我从来没想过,原来从那时开始,暖暖就已经在讨厌我。

一直到眼泪滴到手中的信纸上,我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哭了。

怪不得眼前一片模糊。

Kongphop紧紧抱住我,不停地在我耳边重复:“别哭,Arthit,你知道他不是这样的。”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暖暖如果真的坏成这样,怎么可能会在自杀之前故意留下这么一封信来宽慰我。

他怕内疚缠着我一辈子,才会故意让我以为他真的那么冷血。

他就连想要去死的时候,都在想着我。

而我当时在做什么?

我在用尽一切办法,逃离他的身边。

怪不得那时我总是无缘无故地感到心痛。

明明刚离开这个令人憋闷的城市,我那时候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暂时松一口气,可是情绪却比在国内的时候还要低落。

只是我以为,那是因为我初到异国他乡,无法适应。

完全没想到,那时候的暖暖竟然在准备赴死。

Kongphop伸手帮我擦了擦眼泪,我也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在这时候,哭是没用的。

我突然那么急迫地想要了解暖暖的一切。

尽管对他来说已经太晚。

Kongphop或许是明白阻止不了我,干脆也不再说什么,只是抱我抱得更紧。

他看着信封上的落款,突然深呼吸一口,才低声道:“这是我遇见他的前一天写的。”

我抬头看向他。

在我面前提起和暖暖的初遇,Kongphop显然是有些不自在,不过他还是继续说了下去:“那天有一场重要的考试,所以我记得日期。”

我的嘴唇颤了颤,才缓缓开口:“这么说,暖暖是在准备自杀的时候,遇见了你。”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感激过他们的相遇。

可是有什么用呢,那一次相遇,只不过是把他离开的时间推迟了一些而已。

Kongphop大概是蹲了太久,有些累了,干脆坐在地上,把我揽在怀中:“我遇见他的时候,他正在喝粉红奶冻。”

这是Kongphop第一次跟我提起他们相遇的情形。

我的心里一颤,还来不及反应,Kongphop便已经把我所想的说了出来:“如果当时他真的决定要去自杀,那肯定也是想要在临死之前,多想想你。”

这个事实简直让我的心痛得紧缩成了一团。

“那些年里,他可能只是爱你的方式不对,但肯定是爱你的。”Kongphop说着,低头蹭了蹭我的头发。

只是这么轻微的动作,也成功地给我带来一些安慰。

我没有说话,在这个时刻,什么话似乎都表达不了我的心情。

这么多年沉积的愧疚、怨念与愤恨……一切复杂的情绪,在这一刻都被颠覆了。

我还是没有猜透暖暖做那些事的初衷。

可我却已经知道,他真的没有我以为的那么恨我。

我曾经等到许久也没等到的,关于他其实还是喜欢我的那句话,即使不用他说,我也已经能明白。

我在Kongphop的身上倚靠了许久,才终于有力气,打开了第二封信。

第6章

你们应该已经在一起了吧,我猜。

不然你大概也不会走进这个房间。

听说爱能让人包容一切,看来是真的。

可是我并不想说恭喜。

中国的水土养人,现在的你看上去比离开泰国之前精神了许多,最后一面,能看见你这么神采飞扬的模样,也算是让我们之间的缘分有了个善终,挺好。

我现在正坐在回国的飞机上,其实一直都在犹豫,还要不要写这封信。

毕竟,连遗书都要写两封,看起来未免有些可笑。

就像是根本没有勇气真的去死一样。

不过对于一个死人来说,可不可笑也已经不重要。

在和他初见的那天,我原本就是想要去死的。

可是却偏偏知道了他就是那个让你心动的人。

接下来的剧情相信你也已经猜到,我还是没忍住,想要抢走他。

可惜,赝品就是赝品,就算装得再像,也不可能成为真的。

我用尽了全身力气,也还是得不到他的爱。

浪费了这么几个月,我们却连牵手都少有。

如果你没出国,会像以前那样,把他也让给我吗?

我猜不到。

可是我却知道,他大概是唯一一个,就算你让,我也依旧得不到的。

在这个世界上,什么都可以抢,唯独人心,该是谁的就是谁的,这就是命运的公平。

怪不得人们总喜欢说什么命中注定。

我真讨厌命中注定这个词。

如果他也在,替我说声对不起。

或许那天听见他的第一句话时,我就应该告诉他,我不是他要找的那个人。

让他不用为我的死再伤心,因为从头到尾,我都只是在骗他。

我这个人,从来没有真心。

死亡对我这种没有心的人来说,应该是最好的归宿。

像正常人一样活着,真的是太累了。

这一封信,暖暖甚至没有署名,字看上去也潦草了许多,甚至还有一些划痕,每个细节都在表明写的人心里并不平静。而那两本笔记上有字的部分也全被人撕去了,边沿倾斜严重,能看得出来撕得十分匆忙。

我紧紧握着信纸和笔记本,心下一片茫然。

看来,笔记本上写着的,暖暖并不想给我看。而这一封信,是他刚刚与我见面之后写的。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那会是我们的最后一面,带着他游山玩水的路上,还一直刻意与他保持着距离。

甚至都没能好好地看他一遍。

可他当时却是抱着诀别的心思来的。

这信里说的许多,我都是第一次知道。

譬如说他与Kongphop之间原来从没有成为恋人。

他拉里拉杂地写了一大堆,最想让我明白的,大概也就只有这一件事。

他了解我和Kongphop的脾气,知道这件事如果他不说,可能会成为我们俩之间一个永远的心结。

于是,即使很不想开口,却还是帮我们说了出来。

他一直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个坏人,可是,却又在这时候善良得让人心疼。

我宁愿他真的是个坏人,宁愿在我回国时他已经带着Kongphop招摇过市,得意地告诉我他们已经在一起了,也不想在他死后捧着这两封信,为他的煞费苦心痛成这样。

我知道现在的Kongphop肯定也很难过,与其说他收紧的怀抱是为了安慰我,倒不如说是我们在相互安慰。

Kongphop的唇就在我的耳畔,我还能感受到他呼出的温热气息。

“对不起,我从来没让他幸福过。”他在我耳边低语。

其实,我哪里有资格替暖暖收下这句对不起呢。

Kongphop也只是需要有人听见他把抱歉说出来而已。

他们之间原来并没有过什么刻骨铭心的故事,可是在这时候听说这件事,我却已经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心。

我的心现在只能感到撕裂一般的痛,痛得人喘不过气,脑子里也只剩下一片混沌。

我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好像这样就能缓解心底的痛楚。

可是我却又如此地明白,无论什么方式,都已经没有用。

“我……我明明感觉到了的。”我呢喃着,也不确定他能不能听见我的声音,“我感觉到他不对劲了……我应该问清楚的,为什么不问清楚呢?”

我狠狠地往自己脸上打去,却被Kongphop一把抓住了手腕。

“Arthit!”他焦急地喊。

我扭过脸去看着他,脑子里仿佛有声音在嗡嗡叫着,根本没有冷静思考的能力。

“我知道他不对劲的……我还问他了,可是怎么就没问清楚呢?问清楚他就不会……不会死了!”我终于还是说出了这个死字。

“你冷静一点!Arthit!”Kongphop按着我的肩膀,“这不是你的错!”

我能听清他的每个字,但却似乎根本理解不了他的意思。

我的脑海中就只剩下那么一个念头。

我明明知道他反常,我明明可以救下他的,明明可以……

这世上最大的遗憾也不过是,我原本可以……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像是一个傻子,忘了应该对外界有什么反应。

Kongphop偷偷把我抱回了房间,放在床上。

我听见他对爸妈说我不舒服,要睡一觉,我也知道他还用热毛巾给我擦了擦脸,甚至能感觉到他抚着我的头发细声安慰。

可是却连一丝回应的力气都找不到。

床的另一边陷下一些,Kongphop刚刚爬到床上,就伸手抱住了我。

他的力气很大,像是要把我揉在怀中。

我的手里还紧握着暖暖的笔记本和信,心痛得难以自已。

我仿佛想了许多,从小到大与暖暖有关的所有记忆都在我的脑海中乱成一团,而又仿佛什么都没想,因为在我记忆中的暖暖,竟然都如此模糊。

我已经不记得有多少年,没能好好看过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就那么在Kongphop的怀里睡着了。

梦里我又回到了我们分别的那天。

我把他送到机场,即使就要分离,也没有什么依依惜别的画面。

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和妈妈在我们身边经过,开心地喊:“这两个哥哥是双胞胎!”

对于小孩子来说,这点小发现已经足够让他们兴奋。

暖暖看到她的眼神在我们身上,开口问我:“她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把小姑娘的话给他翻译了一遍,他只是低头笑了笑:“是啊,我们是双胞胎,毕竟不是同一个人。”

我心里一颤,还没细想,他便转过身去,背对着我挥挥手,走向了安检口。

那是我听见他说的最后一句。

我胸口又是猛地一痛,突然惊醒,从床上坐起来。

Kongphop一直都没睡熟,觉察到我的动作,也赶忙坐起来:“怎么了?Arthit?”

我转过头来,看向他:“暖暖是在下了飞机之后,回来的路上出的车祸。”

Kongphop的表情也是一变。

“他在飞机上写的信,为什么会在这儿?”

第7章

Kongphop显然也没想过这个问题,听见我的话,就只剩下满脸的惊愕。

我疯了一样从床上爬起来,想要出门去,却又被他一把拉住:“等下,你这样出去,叔叔阿姨会担心的。”

以往我总觉得他比我小,下意识地想要成为帮他遮风挡雨的那个人。

可是这一路走来,无论遇见什么事,他往往都能比我冷静许多。

我才是那个被他一直被他保护着的人。

Kongphop也站起身来,重又把我抱在怀中,温暖的手掌在我背后轻抚着,出口的话低沉有力,仿佛催眠一样,一字一句地传入我混乱的脑海中:“乖,平静一些,不管做什么,都有我陪着你。在事情还没确定之前,不要让叔叔阿姨看出什么来,免得空欢喜一场。”

我明白他的话是对的,却还是用了很长时间,才终于在他怀中渐渐平静下来。

说好今天是来陪爸妈,可因为在暖暖房间里发生的意外,我甚至连午饭都没有出去吃,本来就已经太过反常,如果刚才真的就那么出去,肯定会害他们更加担心。

幸亏有Kongphop在。

如果没有他,这一切恐怕早已经让我崩溃,哪里还有什么冷静可谈。

等Kongphop确定我看上去已经一切如常,才和我一起出了卧室。

爸妈果然一直都担心地在客厅里坐着,没有回房间。

看见我们出来,开口就问:“怎么样?好点了没?”

这一刻我也很佩服自己,竟然还能笑得出来:“好多了,可能是天气太热,睡了一下就好了。”

“午饭都还没吃,厨房里一直都温着呢,我去给你端出来。”我妈说着,就起身朝着厨房走去。

可是现在的我又哪里有什么胃口。

不过却也没有阻止她的行动。

我清了清嗓子,犹豫了一会儿,才终于鼓足勇气开口问道:“爸,暖暖的房间……除了你们之外,还有谁进去过吗?”

爸爸恐怕根本没想到我竟然会提起暖暖。

这么多年,暖暖这个名字几乎成了我们之间的一个禁忌,快要尘封在遥远的记忆中。

不过片刻的愣怔之后,他还是回答了我的问题:“只有你妈常常进去打扫。”

“只有她吗?”我的心头不禁涌出几分失望。

妈妈正好端着餐盘从厨房里出来,显然也听见了我们的谈话。

她的脚步顿了顿,才重新迈步走过来,把餐盘放到我面前:“暖暖他……刚出事的时候你不在,很多事都是Jay帮忙的,当时他在暖暖的房间里进出过几次,说是想收拾一些他的东西,给暖暖……烧过去。”

妈妈这几句话也说得极为艰难,我们都还不习惯把暖暖当成另一个世界的人来说。

然而现在,事情终于有了转机,可是我却还什么都不能告诉她。

Jay吗?

如果是他,那么似乎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

当初也是他,特意把那几张惨烈的现场照片拿给我看,才让我放弃了对暖暖的寻找。

而因为那些过于血腥的画面,我甚至……都没有勇气再跟他讨要暖暖出事之后的相片。

让我看照片的主意,说不定也是暖暖出的。

他太了解我,知道我肯定不忍看他血肉模糊的样子。

不然,只要我看一眼,肯定就能认出来,那不是他。

明明这一切都还只是猜测,可是这个猜测的结果却像是已经在我脑海中坐实了似的,我的内心就只剩下一片焦躁,片刻也安静不下来。

“你问这些做什么?”妈妈开口问道。

我摇摇头,随口找了个理由敷衍了过去。即使心里再不平静,在Kongphop的反复强调下,我还是记得,这些事暂时不能跟他们说。

但我却也没办法再平静地在家里待到太阳落山。

可没想到,还没等我站起身,Kongphop就率先在一旁开了口:“叔叔阿姨,我刚才接到公司电话,有点紧急的事情需要回去处理一下。抱歉,我跟Arthit学长下次再来探望你们。”

我转头看他一眼。

这些话,他说起来自然是比我可信度要高上了许多。

回去之前,我仔细地把那两只空白的笔记本和已经重新叠好的信封都装了起来。

回程的路上,Kongphop主动坐在了驾驶座上。

以我现在的心理状态,确实不适合再做司机。

一离开爸妈的视线,我便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机,想要找人打听Jay现在的号码。

我们俩的交情一直都不深,这些年来大家际遇各不相同,早已经断了联系。

不过第一个电话还没拨通,Kongphop就伸手阻止了我的动作。

“Kongphop!”我焦急地抬头看向他。

Kongphop开着车,双眼还一直直视着前方:“如果他真的跟Jay在一起,你现在跟Jay联系,他还不想见我们的话,会躲起来的。”

我的心里一紧。

可能是一直以来太过混乱,我竟然完全忽略了这个可能。

Kongphop握紧了方向盘,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神情看上去像是带着些茫然:“就找人悄悄问一下Jay现在的住址,我们直接过去吧。”

第8章

虽然这些年来,我与Jay之间没什么联系,可是却也有着几个共同的朋友。

可是没想到,要打听他的住处,竟然也颇费了一番力气。

但这下却更坚定了我心底的怀疑。

如果不是害怕大家发现暖暖,他干嘛要躲在这么多人的视线之外,离群索居。

说是离群索居,但他这些年来,居然就同我们住在同一座城市,虽然要耗一些车程,但终究也算不上太远。

这座城市不算太大,可既然他们存心躲着,我们相遇的机会也实在渺茫。

不过我却忍不住想,或许暖暖已经不止一次见过我们。

明明还活在世上,对于所有原本熟悉的人来说却已经是一个死人,我真的难以想象,暖暖这些年来过的到底是怎样的日子。

太阳渐渐地西沉,我们的车也终于来到了Jay的居所。

我们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原本以为他离家出来,会像我们一样选择一个适合租住的公寓,却没想到竟然是这种宽阔的庭院。

但不用细思,我也已经明白,想必是以往暖暖很少出门,他怕暖暖太闷,才选了这么大一个院子。

原本我是想过,一见面就先和他正儿八经地打一架,毕竟这么大的事情,他瞒了我们全家,实在是罪无可赦。

可是现在看到他对暖暖的用心,我的愤怒却不由得消下去一点。

不过也只是一点点。

中国有个成语,叫近乡情怯。

而此刻,我透过茶色的车窗,看着那一扇乳白色的镂空铁门,心底似乎也升起了这样一种类似的微妙情绪。

一想到暖暖可能就在那扇门里,我的心脏就忍不住一阵战栗,甚至连打开车门的勇气都没有。

我扭头看看旁边的Kongphop,这一路上,他的表情就从来没有舒展过,到了现在也不例外。

自从看到了那两封信,我的心思就完全被暖暖占据,几乎无暇顾及他的心情。

而此刻,对于重逢的惧怕反而让我不由得慢下心来,重新审视起周遭的一切。

诚然,暖暖在信里已经说过,他们之间并没能发生什么,否则暖暖可能也不会绝望至此。

但那终究只是暖暖的一面之词。

到了这个时刻,我又忍不住想起从前的种种。

我曾经为他放下的刘海,他曾经买给我的粉红奶冻……

这些事情,表面上已经成了过眼云烟,这么多年,我们谁都没有再提起。

如今,我已经能大大方方地按照自己的喜好生活,粉红奶冻几乎成了每日必备。

我也以为自己早已释然。

但一直到此刻我才不得不承认,当初的一切其实依然被我封存在内心最深处,那些原以为的释怀,只不过是上面积存的一层厚厚的灰尘。

把灰尘拂去,显露出来的依然是伤痕累累。

我从来,都没有真正放下。

Kongphop爱的人究竟是谁?

如果暖暖真的回来了,同我一起站在他面前,他依然……还会想要牵起我的手吗?

这些问题,一旦细想起来,简直让人无法呼吸。

Kongphop察觉了我的目光,瞬间便把脸上的落寞收起,对着我微笑起来:“下车吧?”

可是随着他的掩饰,我的心却不禁跌进了谷底。

但还是只能对他露出个仓促的笑脸。

在这种生死相关的事情面前,其他一切,似乎都不应该在此时再多做计较。

最主要的,就是要确定暖暖到底是不是还活着。

我忽略心底突然升起的那一阵刺痛,同他一起下了车,走到门前,按了许久门铃,可是里面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不知道是真的没人在家,还是看到门外的是我们,便不肯出来。

我的心里不禁越来越焦急。

就在这时,身后却传来一阵欢快的脚步声,停到我们身旁。

紧接着就响起一个欢快的童声:“Night哥哥!你回来啦!”

我愣了下,转过身去。

停在我们面前的是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看样子应该也是住在附近,因为他的身边并没有大人。

我左右看了看,犹豫地指了指自己:“你是在……叫我吗?”

小男孩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当然啊!Night哥哥,你在中国呆傻了吗?”

我的心底隐隐地鼓噪着,似乎有什么呼之欲出。

“你没带钥匙吗?这个时间,Jay哥哥下班还没到家呀。”说着,他又笑嘻嘻地把目光转向一旁的Kongphop,“Night哥哥傻乎乎的就算了,你不是很聪明的吗?Singto。”

Kongphop的表情又是一变:“你叫我什么?”

那男孩显然是被他的表情吓到了,结结巴巴地回答:“Sing……Singto啊,怎么了吗?是……是你说不需要叫哥哥的……”

我明白,他肯定是因为Singto竟然和暖暖认识而感到吃惊。

Singto对于暖暖的事情也略知一二,我们都没有想到,他竟然会知道暖暖还活着,而且看样子,还跟他这么熟。

可是我现在也已经顾不得计较这个。

现在的我,只感到心脏一阵紧缩,痛得难以自已。

他给自己取了新的名字,叫Night。

夜晚。

在漫漫长夜里,这个世界上没有太阳,也没有阳光。

他或许……根本就不想再看到我出现。

我不禁伸手捂住了胸口。

那里的痛楚那么具体,几乎就快将我淹没。

而就在这时候,又一阵车声响起,一辆车缓慢地停在我们身边。

车窗徐徐降下,露出了Jay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老朋友久别重逢,我们却谁都没有笑。

他沉默地看了我们许久,才对着我开口:“你终于看到那两封信了?”

第9章

严格算下来,我和Jay大概也能称得上一句青梅竹马。

只是后来他与暖暖越走越近,我们也就理所当然地渐渐疏远。

暖暖出事之后,我下意识地不想再看见与他有关的人,更不可能主动联系,一转眼,竟然已经这么多年没见。

可是他的话却还是让我的心脏瞬间就狂跳了起来。

我不自觉地往前迈了两步,走近他的车旁:“那两封信果然是你放的!”

Jay的手在方向盘上来回摩挲着,可以看出来,他的心里也不平静。

或许他一直都在等着这一天。

可是,我们的到来还是让他心潮澎湃。

那个小男孩也许是被Kongphop吓到了,刚刚挣脱就一溜烟没了踪影。

空旷的大门前就只剩下我们三个。

Jay一直沉默着,而我在他身旁的眼神大概可以称得上咄咄逼人。

不管怎样,他都没有权力瞒着我们全家,把暖暖一个人藏在他的地盘。

哪怕这件事是出自暖暖的属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Jay像是终于组织好了语言,打开车门下来,平静地直视着我:“是啊,那两封信是我放的,暖暖拜托我去放的时候,还在病床上躺着,奄奄一息。他自己怎么可能去呢?”

他的话听上去很冷静,就像是一个合格的电影旁白,毫无个人感情地叙述着编剧写下的台词。

可是每一个字都让我心如泣血。

我的身体不禁晃了晃,Kongphop很快便把伸手把我扶住。

我当然还没到如此不堪一击的地步,那一下恍惚,也就仅仅只是恍惚而已。

Jay有意无意地往Kongphop与我相触的地方看了一眼,在他的目光下,我竟然不由得有些心虚。

好像我才是那个抢走了暖暖一切的人。

我下意识地挣开Kongphop的手臂。

Jay理所当然地看见了我的动作,他笑了笑,但笑里并没有嘲讽的意思,更多像是唏嘘。

可我依然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Jay并没有在意我的情绪,他很快就接着说了下去:“你是不是很奇怪,暖暖那么细心,怎么可能在信里留下那么大的纰漏?”

这一点,确实是我一路上都没有想通的。

如果暖暖存心要装死,怎么会把在飞机上写信这种事都暴露出来。

Jay长长地叹了口气:“因为当时他记性很差。”

我皱了皱眉,没有听懂他话里的意思。

Jay的眼神里终于带上了些个人的情绪。

那情绪大概也只能用哀伤来形容:“治疗抑郁症的药物,很多都会影响人的记忆力,不知道你有没有了解过这方面的信息。”

我的心脏狠狠地一颤,双拳倏地握起。

“抑郁……症?”我的嗓子几乎干涩地说不出话来。

Jay却又在这时候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里却满是酸楚:“是啊,抑郁症,其实很多次,你们以为我和暖暖一起出去玩的时候,都是我在强迫他去看心理医生。”

Jay每多说一句话,我便觉得自己的心脏像被谁狠狠地多剜了一刀,疼得人站不住。

这一次,Kongphop顾不得我的反抗,牢牢地在一旁半抱住了我。

“你出国的那天,医生刚刚告诉我,他的情况好了很多,已经在尝试放下对你的执念。如果你没走,或许现在……一切都会不同。”Jay又苦笑了一声,“可是能怪谁呢,他自作自受。你会走也是人之常情,大概只能怪命运不给他悔过的机会。 ”

“我知道你会怪我,怪我帮他瞒住你们,可是,如果我不帮他,他真的早就死了。”我明白,Jay的话并不是在帮自己开脱,他说的都是真的,“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甚至只能寸步不离的守着他。”

我的双眼一阵发热,可是却连闭眼都不敢。

我怕自己哭出来。

这些年来,我曾经内疚过,也曾经怨恨过,却已经许久没再想过,我还是他的哥哥。

他的安危本来就应该是我的责任,可是我却只顾着自己的骄傲,甚至,连他得了抑郁症这么大的事都完全没有察觉。

怪不得那么多次,我都突然心情沉闷得像是透不过气来。

原来都是与他有关。

一想到那么多回,他都一个人徘徊在生死边缘,我就恨不得能给自己一枪。

“他呢?他现在在哪儿?”我几乎迫不及待想要看看他,比之前的迫切更甚。

Jay也已经不想再瞒着我:“他现在不在这儿,去了中国。”

我的心里一窒:“他一个人在那儿……”

“放心,他现在好多了。”Jay又苦笑了一声,但这一次,大概是为了他自己,“而且他也不是自己一个人,他应该是真的遇见了那个能让他慢慢好起来的人,可惜,那个人不是我。”

我太明白他那抹苦笑里包含的意义。

因为有无数次,我也曾经站在他的位置,满心苦涩。

一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我就反射性地朝着Kongphop看了过去。

他也正看着我,脸上表情复杂。

我的双眼不禁有些刺痛。

“你是说……Singto……”我赶忙转回头去,对着Jay犹豫地开口。

听见Singto的名字,Jay的嘴唇颤了颤。

他转过身,从车上拿下一张记着地址的便条递给我,就像是已经为我准备好了很久:“这是他们现在的地址,他现在的生活应该算是很平静,至于见不见他,我不想替你做决定。”

“再见。”Jay很清晰地下了逐客令。

我接过地址,手又止不住有些颤抖。

Kongphop跟Jay道过别,便拥着我回到了车边。

他把我塞进了副驾驶座,甚至还细心地帮我系上安全带,才转到另一边,打开车门,坐进来。

我还在呆呆地看着上面的地址。

那个地址我认识的,我曾经在那里住了整整一年。

暖暖哪里会不爱我呢。

一直到现在,他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固执地想念着我。

虽然暖暖还远在中国,可是与生死相隔比起来,这张便条上的地址,一下就近得那么亲切。

“Arthit,你还好吧?”Kongphop担心地看着我。

我笑了笑,眼睛里却又止不住地掉出了两行泪水。

他探过身子,紧紧抱住我:“Arthit,不管怎么说,这是好事。”

是啊,这是好事。

活着啊,他还活着。

这世界上还有比他还活着更美好的事情吗?

他的生命,我曾经愿意用所有来换。

我眨了眨眼,想眨掉眼角的湿润。

“Kongphop,”我听见自己开口,“他跟Singto在一起,或许也是因为你吧。”

Kongphop的身体明显僵硬了起来。

他移开怀抱,牢牢地盯着我:“你什么意思?”

我第一次听见他用这么冰冷的语气跟我说话,冻得人心疼。

我握紧了手中的那张纸:“如果……你爱的人是……”

最后那个字,我用尽了力气也无法说出口。

Kongphop猛地把我拉近,安全带把我勒得生疼。

“Arthit!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愤怒成这个样子,“我知道他在你心底比我重要得多,可是,难道就重要到这种地步吗?”

“甚至,都能把我让出去?”Kongphop的眼底竟然也有泪光闪烁,明明满是委屈,却又带着让人发憷的坚决,“我告诉你,休想!”

第10章

我从来没见过Kongphop发这么大的火,一时间竟然忘了应该怎么反应,只能怔怔地看着他。

最先冷静下来的,居然还是他。

也许是怕被Jay看笑话,他深呼吸了好几口,重又把我放开,不过火气明显还没有消下来。

“你先好好想想吧!”Kongphop的声音里满是压抑。

我被他推回到椅背上,看着他冷硬的侧脸,心里不由得一阵慌张。

从我们认识开始到现在,Kongphop几乎从来没有对我发过火,也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我才选择性地忽略了他性格里固执的那一面。

他本来就像是一匹狼,浑身上下充满了侵略性,可是除了在床笫之间,他几乎从来没有暴露过自己的本性。

我原本明明知道的,那是因为爱我,但或许是因为这一整天的情绪起伏实在太大,我竟然连原有的笃定都失去了。

我知道他现在在生气,却连怎么开口安抚都不知道。

因为我的脑子里现在只剩下一团乱。

看他刚刚的反应,应该还是爱我的吧。

那暖暖呢?

他心头的那抹白月光回来了,难道他真的没有一丝动摇吗?

暖暖已经吃了太多苦,如果他们真的两情相悦,我是不是应该识相一些,安静走开?

那我们这些年相处的日日夜夜呢?

我几乎不敢想象,如果真的没有了Kongphop,接下来的人生还能有什么意义。

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就像是被猫抓乱了的线团,整个堵在我的脑海中,让人完全理不出头绪。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先从哪里开始整理。

回去的一路,风驰电掣。

如果不是顾忌着还有限速这回事,恐怕他能把车开得飞起来。

他的脸色也理所当然地一直沉着,看上去让人心里也沉甸甸的。

终于到了楼下的车库,第一次,他没有等我便快步朝着电梯走去。

看着他僵直的背影,我的心里竟然忍不住升起一丝委屈。

明明连分开的念头都有过了,可是,仅仅是被这么冷漠的对待着,我就已经无法接受。

如果暖暖依然还爱着他,我真的能做到拱手相让吗?

只要想想,我就疼得心脏一阵紧缩。

我缓缓地深呼吸一口,才跟在他身后走向电梯。

他虽然没有说话,但却一直都在按着开门键等我。

只是看着他这种微小的动作,我的鼻腔也禁不住涌出一阵酸意。

这些年来,我已经习惯了处处被他照顾,就连粉红奶冻,他做出来的似乎也比买来的好喝了好几倍。

如果以后,他的温柔都只能对着另一个人……

我无力地倚在电梯墙上,一天来经历过的心痛太多,到了现在,似乎已经麻木。

但即使麻木,也能让人有种摇摇欲坠的不真实感。

我不禁疲累的闭上了双眼。

但也仅仅只有几秒的时间,电梯的提示音便又把我唤醒。

我睁开眼,Kongphop已经先一步走出去,翻出公寓的钥匙,打开了门。

即使只是暂时租住,但门里面也是被我一直以来都称之为家的地方。

哪怕是玄关放着的鞋架,都是我们两个一起挑回来的。

Kongphop骨子里带着些与他性格十分不符的文艺,很是注重生活细节。

因为与他生活在一起,我的人生品质也在不知不觉间就提高了许多,精致非常。

然而以后我却不知道还能不能把这里当成家。

脑海中的这个念头瞬间让我浑身一震。

Kongphop正背对着我,那个背影似乎随时都要在我身边离开。

这么长一段路,他一个字都没再跟我说过。

几乎是下意识的,我三两步跨过去,紧紧地从背后抱住了他的腰。

Kongphop停下了换鞋的动作,开口叫我:“Arthit?”

自从毕业之后,他便在有意识地避讳着“学长”这个称呼。

据他所说,是为了能早日成为为我遮风挡雨的人,所以在称谓上也要注意。

我当时还笑他幼稚。

但其实,他早已经做到了的。

在他身边,我习惯了做被保护的那个人,无论他做到哪一步,我都仿佛接受得心安理得。

而就在这些心安理得之间,他的一举一动都嵌在了我的内心最深处。

如果想要拔除,大概只能鲜血淋漓。

我和他之间,最无法离开的那个人,明明是我。

就算那个人是暖暖,我也没办法做到……放手让他走开。

我紧紧抱着他,几乎用尽了全力。

Kongphop僵硬的肌肉一点点地放松下来,扭过脸来侧对着我:“Arthit?”

他脸上的冷硬似乎也已经消退了许多。

我的眼眶热得厉害。

我害怕看见他那么冷漠的表情,但却又说不出什么服软的话,只能就这么在他身上巴着,觉得自己就像个傻子。

Kongphop长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反手将我搂住。

不过他的眼神却还在认真地看着我:“以后还会想把我让出去吗?”

我下意识地猛摇着头。

或许,就算暖暖真的跟我抢,我也不会真舍得放他走。

Kongphop低头在我唇上印了一记,又接着道:“其实也怪我……这么久了,还是没能给你安全感。我早应该跟你说清楚的。”

我睁大了眼。

他继续开口:“Arthit,你听着,我从头到尾都只爱你,只爱你一个人。暖暖当初会离开,大概也是因为察觉到了我们之间没有爱情。这些话我原本不想说,因为觉得这样对暖暖太不尊重,可是却忽略了不说清楚,会让你一直担心成这样……我以为你能看到我的真心的。”

我不禁有些惊愕。

这与我以为的版本完全不同。

我一直都觉得自己不过是他退而求其次的选择,现在暖暖回来了,他会动摇也是理所当然。

只是我也不知道,那一抹白月光跟我们相处的日日夜夜对他来说到底哪一个更重要。

“尽管说出来会显得我更没良心,可是,我从始至终……真的只爱你。爱情不是可以让来让去的东西,你就算赶我,我也不会走的。”他的手缓缓移上来,托住我的后脑勺,“你要知道,你这样毫不犹豫地就想把我让给他,我也是会伤心的。”

被他那么冷漠地忽视了一路,却又猛然听见这么一大串比表白更让人心潮澎湃的话。

我的脑子像是一时之间接受不了这么多的信息,不禁有些发蒙。

我愣愣地看着他:“我以为……”

他挑了挑眉:“以为什么?”

我摇摇头。

我知道现在刚知道了暖暖的近况,并不是什么应该开心的时刻,可是他的话却还是让我的心飞扬了起来。

我爱的人,原来一直以来都只爱我。

我曾经无数次自我催眠,告诉自己他的曾经并不重要。

但其实我明明那么在意他最爱的人到底是不是我。

这些年来,即使在最亲近的时刻,我心头也像是压着一块隐形的石头,可是我却不敢显露。

那时我想,反正暖暖都不在了,我再计较,难免矫情。

可是那些在意却不会因为隐藏而消失。

如果不是暖暖再次出现,这个心结说不定会跟着我们一辈子。

解铃还须系铃人,就像暖暖说的,这便是命运的公平。

我知道我的眼眶肯定还红着,但我却也控制不住地笑了出来。

看见我的笑容,Kongphop明显狠狠松了口气,他歪了歪脑袋,也对着我弯起嘴角:“想明白就好,等你做好准备,我就陪你去找暖暖。”

第11章

我并没能忍太久,就下了要去中国找他的决定。

人往往就是这样,以为完全没有希望的时候,再深切的渴望也能硬生生地忍着,一忍许多年,可一旦知道了这渴望还有实现的可能,过往的隐忍能力就突然全都不见了似的,瞬间变得迫不及待起来。

我对于暖暖的想念便是这样。

Kongphop给Singto打了个电话,名义上是出自表哥对表弟的关心,但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想要旁敲侧击地打听他们现在的生活状况。

他当然不能直接问暖暖现在怎么样,可是听Singto与他聊天的语气,怎么也不像是整日愁云惨雾的样子。

看样子,暖暖的情况应该也不算太差。

我的心总算也稍微放下了一些。

也许是怕自己好容易鼓起的勇气再次消散,我根本没给自己反悔的时间,一办好签证就和他一起坐上了去中国的飞机。

要去的这个城市,我曾经生活过一年。

但那一年也已经过去了许久。

我的语言天赋算不上太好,一年的时间,中文程度也不过只练到能与人勉强沟通,听起来还好,说起来就未免有些费力。更何况,这么多年没讲过,原本会的也忘了个差不多。

但好在那个地址我早已经烂熟于心,跟出租车司机说的时候,竟然还是标准的普通话。

那所公寓的地址就在大学城,与机场的距离很远。

可是我倒宁愿花费在路上的时间能再多一些。

看着车窗外掠过的熟悉又陌生的街景,我的脑子又成了一团乱麻。

从决定来找他的那一刻起,我便强迫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

即使在飞机上的时候,也一直都压抑着心里杂七杂八的念头。

可随着公寓越来越近,原本压在内心最深处的忐忑与紧张却在一瞬间爆发出来,冲击得我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就要见到他了,在我以为他已经死了的这么多年之后。

其实来之前我就跟Kongphop说过,如果暖暖真的还不想见到我,那我们就远远地看一眼就好。

远远地看看他现在的模样,知道他真的还好好地在这世界上活着,那就好了。

可我却还是忍不住害怕。

我怕看到他过得并不好,怕我在与Kongphop那么幸福的时候,他一个人苟延残喘地活在世上的另一个角落。

这种恐惧甚至让我有种转身离去的冲动。

可是我不能。

逃避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我早就知道。

Kongphop察觉出了我的低落,也不顾前座司机在后视镜里投过来的异样的眼光,一路上都固执地搂着我的肩膀。

无法否认的是,他怀抱的温度确实给我了很大的安慰,让我多少生出一些面对暖暖的勇气。

路途再漫长总也有到达的时候,就算我再害怕,那辆出租车最终也停在了那个小区门口。

几年不见,附近的一切仿佛都还是老样子,但细看起来,却已经变了那么多。

我曾经最爱吃的那家重庆火锅已经开成了一家足疗店,也说不定在足疗店之前还有过别的营生。而街角那家超市门口的广告牌早已经换了个遍,就连那家OPPO手机专营店门口的海报都换了代言人。

五年的时间,一天一天地过下来,好像也没觉出什么变化,但总地回头看看,才发觉已经天翻地覆。

我与这里分别了五年,与暖暖,同样也分别了五年。

我有些害怕他已经变成另一幅我完全不熟悉的模样。

Kongphop看了看我失神的模样,伸手想要揽住我,却被我躲开了。

“我不想被暖暖看见。”我低声道。

正是因为确定了Kongphop对我的心思,我才更加不想让暖暖看见我们相依相偎的画面。

Kongphop点点头,这一次却没有太失落。

我知道,他一定了解我的心思。

我们两个慢慢走进小区。

明明已经离开了许多年,但一看见周围的景致,原本尘封的记忆还是瞬间就变得鲜活起来。

绿化带里当年刚刚栽下的小树苗现在已经变得郁郁葱葱,还开着一朵朵小花,但公寓楼却都还是老样子,不新不旧,各个阳台上都能看见晾晒的衣裳。

顺着那条熟悉的鹅卵石小道走到我曾经租住过的那一栋楼,我抬头向楼上看去。

当时我就住在二楼靠近最东面的那一间,抬起头来,就能看见当时我最爱呆着晒太阳的那个阳台。

就算我离开了这么久,这里依然也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模样,阳台上还摆着一盆珍珠吊兰,圆鼓鼓的叶子垂下来,看上去很是可爱。

我不知道暖暖还喜欢养花,可是看见他有这个爱好,我却觉得很欣慰。

我和Kongphop停留的地方在这栋楼的侧门,要去那间公寓的话,一般很少会在这里经过。

之所以带他来这里,我当然是害怕真的和暖暖正面遇上。

在没确定他的情况之前,我不敢轻易与他见面。

“暖暖,Singto,怎么在这儿站着不上去?”一个清脆的女声响在我们身后。

我转过身去,看见的却是一个陌生的面孔。

一般在这里住的都是学生,五年了,这里的学生当然也已经换了一波又一波。

这个女孩大概是他们现在的邻居。

很熟悉的戏码,在找他的时候,同样是只见到了他的邻居。

而吸引住我的,也依然是这个女孩叫出口的名字。

她叫他暖暖,不是Night。

这是不是代表他的心结已经打开了许多?

我的鼻腔又忍不住有些酸涩。

与那个七八岁的小孩子不同,这个女孩一眼便看出了Kongphop与Singto的不同:“你不是Singto?你……那你……”她犹疑地指着我。

大概也是觉出了我和暖暖也有差别。

Kongphop对她笑了笑,礼貌地用生硬的中文与她打了个招呼:“你好。”

那女孩赶忙回应:“你好……你们要上楼吗?我可以带你俩过去找他们。不知道他们在不在家,如果不在,你们可以去我那儿等着,我住他们对面。”

Kongphop笑着皱了皱眉,这么一大串的中文他根本听不懂,只能求助地看向我。

我很快便拒绝了女孩的好意:“谢谢你,不过……可不可以请你先不要告诉他们见过我们?”

那女孩愣了下,刚要答应下来,却又突然迟疑地伸出手指,指向我们背后:“可是……你们好像已经来不及躲开了。”

我浑身一震,僵硬地转过身去。

就在离我们没多远的地方,暖暖和Singto刚刚一起转过这栋楼的转角。

Singto拿着一包薯片,拈起一片递到暖暖唇边。

暖暖正低头看着手里的相机,下意识地张嘴。

Singto却坏笑着把手往回撤了撤,再递过去,趁着暖暖张嘴故技重施。

暖暖顿时皱起了眉,伸手抓住Singto的手腕,把那片薯片送到了自己口中,还顺带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那么自然的动作,就好像已经做了千千万万遍。

这一路上,我设想了无数次重逢的画面,却从来没想过,暖暖会以这样的模样出现在我眼前。

轻松自在,神采奕奕,完全没有我想象中的形销骨立。

他还没有看见我,我却已经控制不住地弯起了嘴角。

但是视线却又渐渐模糊。

那个女孩没看到我的模样,还在解释:“最近正门在修理,所以大家都在这边过,不然今天可以帮你们躲一下的,你们是想给他们惊喜对吧?”

我已经说不出话。

暖暖的脚步也渐渐慢了下来。

他同样看到了我。

我狠狠地把眼里的泪擦掉,不想错过他脸上每一个细节。

Singto识相地接过他手中的相机,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

暖暖就那么定定地看了我许久,才终于对着我弯起了嘴角。

他的笑容就像是连着我身体上的开关,我忍不住对着他狂奔过去,紧紧地把他抱在怀中。

“对不起……”

我不知道我该不该说这句对不起,可是此刻,却想不到其他任何一句话:“对不起,我来晚了。”

我来晚了,晚了这么多年。

他的手缓缓落在我腰间,我的肩膀上也察觉出来几分湿意。

“哥哥。”这么多年了,我终于听见这一句,“我一直都在等你找到我。”

不管是五岁那年的那一个夜晚,还是,现在。

“还好,我终于等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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