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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窥的少年 代父给母播种_金*******子

二十四

蕴蘅刚踏进华兴旅社的门口,就见一个身影急急迎上,唤道:“三小姐,你回来了。”蕴蘅不知怎地,见了迎春,倒有几分不好意思,四下里望了望,问道:“我二哥呢?”迎春道:“他去沧浪亭等你了,我这就去找他回来。”听蕴蘅低哟了一声,似在自言自语地说什么画忘取了,然后又道:“你们也真本事,那里也找得到。”

这时候迎春已提灯携伞向门外走去,蕴蘅喊道:“这丫头,你急什么,我跟你一起去。”迎春看了看蕴蘅,又看了看她身后的谢灿飞,说道:“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好了,一会儿就回来。”蕴蘅再想唤时,她的人影已隐没在雨雾之中。

来到沧浪亭,赏荷轩里不见思涯的影子,迎春有些惶然。四周的黑墨一样侵过来,雨打荷叶的声音辟辟啪啪乱弦似的。阶沿上满满地汪着水,迎春双脚冰冷冷浸在其中,一股凉意直透到心里去。她打了个寒噤,暗想或许他已经回去了,两人走岔了路,或许他在什么地方暂时避雨,等雨小了再回去也未可知,迎春对着雨帘发了一会儿怔,慢慢下了台阶,寻来路走回去。

转到街头的时候,雨势渐小,黄色的街灯倒映在水波里,像是暗夜里的星子,车轮碾过的时候,晶光四射,几簇飞溅过来,迎春侧着身子向后闪避,转眸间看到一个人影,她喊了一声二少爷,便匆匆追了过去,只追了几步,脚下便绊倒了,灯笼掉在水里,浮浮沉沉,那抹亮一点点暗了下去。

思涯这时已闻声回步,走过来扶起她,温言问,“怎么样,摔到哪里了?”迎春摇头说没事,抬眼望他。雨伞撑在两人头顶,雨还在下,只是不再急骤,淅淅沥沥轻轻绵绵,水珠顺着伞沿迸几滴在脸颊上,凉凉润润的。

迎春告诉他:“三小姐回来了。”思涯吁一口气,“总算回来了。”望了望她,又问:“天这么黑,她怎么让你一个人出来。”迎春道:“是我要自己出来的,别人不知道地方,怕找不到。”可笑的是,她知道地方,一样没有找到人。思涯解释说:“我等不到蕴蘅,雨又越下越大,就到明道堂里躲了会儿雨。”迎春嗯了一声。

这时有一辆空的黄包车经过,思涯道:“你先坐着回去吧,我再叫一辆。”迎春道:“你先坐吧,我走回去一样。”两人说话间,那车已被人捷足先登了。两人对望一眼,思涯笑道:“来不及了。那就走回去吧,反正雨也小了。”迎春点头,思涯觉得这个女孩子实在安静,在爱说笑的蕴蘅身边,安静得就像一抹影子,他蓦地想起一事,又问:“蕴蘅是自己回来的吗?”迎春一怔,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也不知道谢灿飞此刻走了没有。思涯看了她的神情,若有所觉,轻轻叹了口气,不再追问。

谢灿飞没有走,思涯回来的时候,他们正在房间里等他。思涯自然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这个男人原来是淬石,他的文章是他介绍给蕴蘅看的,他的画堂而皇之地挂在家里,自己竟然从来未曾注意过。谢灿飞也是刚刚才知道蕴蘅的二哥是何思涯,虽然彼此欣赏,可是君子之交如水,他又素来孤介,说来连朋友也称不上。何况此时此刻,情形尴尬,只得勉强称呼一声思涯兄。

思涯淡淡道:“谢先生,有什么指教?”谢灿飞顿时红了脸,他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见思涯一面,把蕴蘅亲自交到他手上,才算有始有终,可无论怎样,终究是自己理亏,思涯没有厉声责问,已经算是客气的了。蕴蘅上前拉了拉思涯的袖子,叫一声:“二哥。”思涯望向蕴蘅,皱眉道:“你也太任性了。”蕴蘅不语,瞟一眼站在旁边满裤角泥浆的迎春,便道:“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快去换了吧。”迎春把茶摆好,就应声出去,顺手掩上了门。

迎春回房洗澡换了衣服,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想着白天发生的事,又想蕴蘅他们在荷花池边同画一幅画,该是多么旖旎的一种情景。恍惚间还是在南京的旧书斋里,也有这样一个人在教她写字,半握着她的手,教她如何起,如何收,隶书中掺以楷法,是那样流畅生动神采巧丽。她侧头问身畔的人,这不是梦吧。他只是笑,也不回答,她再去看那张纸,字迹却模糊了,一阵风就把它轻飘飘吹起来,她本能地去抓,一脚踏空,跌落到池塘里,全身湿嗒嗒的难受,不自禁打了个冷颤,便醒过来了。

迎春裹着被子,仍觉得身上有瑟瑟的寒意,伸手摸了摸桌上的茶壶,只剩半壶冷茶,便穿了衣服出来,打算跟茶房要点热水。却见走廊的摇椅上,坐着一个人凭栏出神。这间旅社临水而建,此刻窗户四开,水面凉风袭人,迎春犹豫半刻,还是忍不住走过去把他近前的那两扇窗关上了。

思涯听到声响,望了一眼迎春,“你还没睡?”迎春这才发现,他手指间挟了一只烟,周围几缕烟氛浮绕着,神色迷离。她从不晓得二少爷也是抽烟的,其实她又晓得他什么呢。迎春想了想问:“那位先生走了?”思涯点头,迎春又道:“三小姐也睡了吧。”思涯不答,却缓缓道:“迎春,你很懂得看印章啊。”迎春心头一震,又听他续道:“刚才蕴蘅跟我说,她和那个人只是文字之交,你信吗?”

迎春用手捻着衣襟,低声道:“我不知道。”思涯也不看她,只重复道:“你不知道啊?”迎春静静地道:“三小姐不想我知道的,我还是不知道的好。”思涯笑了,看了她一眼,点头道:“正所谓难得糊涂,迎春,我不如你。”迎春脸色微变,退了一步。思涯见她这副样子,心肠蓦地一软,其实本不关这个女孩子什么事,她若是那种扑风捉影乱传是非的人,他反而该替蕴蘅担心了。

迎春将衣襟攥得更紧,低声道:“二少爷,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也不等他回答,径自走了。回到房里,只觉手足发虚,双颊火烫,拿起茶壶对着嘴咕嘟嘟喝了几大口,依旧是凉茶,凉心凉肺,她爬到床上,用被子里里外外把自己卷住,接着连人带被扑簌簌地抖了起来。

第二天早起的时候,就觉得头昏眼涩,知道自己是着了凉了,不过还是强打精神,跟着他们兄妹坐车去杭州。到了李家,实在坚持不住了,蕴蘅道:“不用说,肯定是因为昨晚淋了雨。”

迎春吃了两片阿司匹林,就在后面的一间厢房里休息。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就觉得肚子饿了,看看窗外的日影,已是过了吃饭时间,便是没过,也不便跟人家一同吃,生病本就是一件讨厌的事,更何况是在客中。

迎春又蜷着躺了一会儿,忽听得外面有人说话,忙下地推开窗子,果然有两个年轻婢女从这里经过,忙道:“姐姐,知道我们三小姐现在在哪儿吗?”那婢女一怔:“你是谁啊?”另一婢女哦了一声,“你是表小姐带来的,我替你去喊扣儿吧。”扣儿是锦玉的贴身丫环,迎春也是认识的,连忙道谢。没过多久,就见扣儿来了,手里还捧着食盒,迎春忙起身相迎,扣儿笑道:“其实我刚才就来过了,你还没醒,现在觉得怎么样?”

迎春道:“好多了,真麻烦你。”扣儿摆好碗碟,笑道:“这有什么麻烦的。比方说我去你们那儿病了,你还能不管我吗?”迎春捧着粥碗笑笑,扣儿又道:“你快趁热吃吧。话说回来,表少爷真是细心,怕我们把你忘了,还特意叮嘱了一回呢。”

迎春筷着微顿,心头不知是喜是愁,稳了稳神道:“听说婚期订在十月,你也要跟着过去吧。”扣儿道:“锁儿是一定跟过去的,我倒不一定。”迎春道:“是了,你父母兄弟都在这边。”扣儿低头一笑,“倒不是因为这个。”迎春一怔,随即有悟,笑道:“我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扣儿抿嘴笑道:“你也见过的,就是常跟在大少爷跟前的那个。”觑着迎春笑问:“你呢,有没有?”迎春摇头,扣儿笑道:“我什么都跟你说了,你可不能瞒我。”迎春道:“真是没有。”扣儿又道:“我记得咱们俩个同岁,你还大几个月呢。这一年两年过得也快,可别耽误了。”

迎春不想再谈这个话题,忙乱以他语,问李家其他人的近况,扣儿从锦阳锦云一直说到小霞小巧,迎春听了,不由感喟:“原来小巧也嫁了。”扣儿叹道:“可不是,打小认识的都散了,再过几年,还剩下谁呢。”迎春听了她这句话,心下更觉得怅然,缓缓道:“这些总是由不得我们的。”

扣儿道:“我看我妈一辈子累成那样,有时候真不想嫁人。他眼前看倒没什么,谁知道以后呢,都说男人一成亲就变。”迎春若有所失,想了想道:“你现在这样好,不该愁这个。”喝完了粥,把碗碟收拾在食盒里,扣儿拦她道:“我来就好了,你还是休息吧。”迎春道:“睡了这么长时间了,也想出去散散。”扣儿道:“你也好久没来了,我带你四处看看。”

迎春随着扣儿出了房门,沿着回廊向右走,穿过月洞门进了花园,这园子原是一位前清尚书的祖业,李家买入后,延请名师扩而重修,又在各处亭轩新镌了题匾楹联。园中山石参差,藤萝掩映,隐显之间,匠心独运。迎春幼时虽然来到一次,但那时懵懂无知,这次再看,已能领略其中一二分妙处。扣儿带着她在里面逛了一遍,也没遇到蕴蘅他们,便道:“咱们去湖边吧,刚才五小姐说要钓鱼呢。”

迎春跟着她穿过一片松林,来到湖滨。蕴蘅等人正在解缆登船,看见二人,便招手让她们过来。两人走近,见船里坐着蕴蘅锦玉锦元和两个丫环堪堪已满。锦玉向旁一指道,“你们坐那只吧。”扣儿搭着迎春的手踏上船板,船身微摇,迎春的身子也随着晃了两晃,听见旁边有人道:“当心一点。”迎春并不看他,随扣儿坐在船尾,看着扣儿把桨划船。那亮白白的水波被木桨分开,翻翻滚滚流过去了。

船中央放着小桌,桌上置着一柄青花小瓷壶和两只酒杯,另有松子糖核桃榚卤菜花生等几样佐酒之物,锦阳边饮边道:“我看着法科那个几个官僚就来气。还是你们文科好。那个饱无堂和群言堂我也去过几次,这些人真是能辩。对了,我听人说,许长朋他们新办了本期刊,找你参加,你没同意。”思涯道:“现在我们自己社里的人手还不够,哪有多余的时间。再说我和他们的看法也不尽相同。”锦阳笑道:“我明白了,你还是对思想学术方面感兴趣,不赞成这种狭义国家观。”

接着谈到校内师生,思涯不大臧否人物,锦阳却在饮啖之余,逐个评论哪个笔锋凌厉,好作惊人之语。哪个虽有小聪明,却失之浅薄,还有哪个主张白话却是满口文言。说话间,圆拱桥已经在后面了,这时华灯初上,四周的石桥水阁朦朦晕着光。迎春对扣儿道:“我来划一会儿吧。”扣儿笑道:“你行吗?”迎春笑道:“我在家里常划的。”

迎春接过木桨慢慢划着,转过一个小弯,水面渐窄,又过一段急流,眼前豁然开朗,锦阳道:“你们两个也来吃点东西,这会儿不用摇也成。”扣儿伸手去捡核桃榚,可是她刚一移动,船身便向右侧去,水花溅上来,扣儿哎哟一声,核桃榚没拿住,一块掉在船板上,一块直接掉到水里去了。思涯道:“你别动了,我递给你们。”说着端起碟子递过去,迎春见扣儿正低着头检视着被淋湿的衣襟,只好抬手去接,眼光和思涯一触,便即别开。

晚上他们表兄妹到遏云小筑饮酒聊天,迎春头上还有微热,早早就回房睡了,隔天也没有跟着游西湖。他们第一天走的孤山苏小坟岳王墓这几处,次日是灵隐寺飞来峰,到第三上,迎春病好得差不多,便给扣儿拉着一道去了。

离了湖心亭阮公墩,乘船到了小瀛洲,走在九曲桥上,十岁的锦元望着亭匾念道:“开网亭,为什么叫开网亭?”锦阳道:“这地方原来是个放生池,开网亭就是叫人网开一面的意思。”蕴蘅笑道:“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我们来西湖玩,你怎么不尽地主之宜,给沿途详细讲解一下,还要等人问。”锦阳笑道:“你博古通今无书不读,哪里还用着我讲解。我要是在你面前夸夸其谈,不成了孔夫子门前卖文章了吗?”蕴蘅笑道:“昨天我还在想,李锦阳念了北大预科以后,倒是出息了不少,谁知道这会儿就原形毕露了。”

锦玉笑道:“真服了你们两个,一见面就抬杠,看看锦元都笑话你们呢。”蕴蘅回头一看,果见锦元躲在扣儿身后对她做鬼脸,便上前去扭锦元的脸蛋,锦元绕到锦玉身后,几人嘻嘻哈哈闹个不停。又走一段路,蕴蘅发现手绢没了,迎春便回头去替她找,果然是刚才疯闹的时候掉到地上了。

迎春拾起手绢,抬头见思涯站在右侧的朱红栏杆旁,而蕴蘅他们已不知走到哪里去了。思涯走近一步,轻声问:“迎春,你生我气了吗?”迎春微惊,讶然道:“二少爷,你说什么?”思涯微笑道:“你这几天都没跟我说话,想必是我得罪你了。”迎春想起他说难得湖涂时那种嘲讽的神情,心中一涩。她生气了么,是的,不生气为什么三天不同他讲话,而他竟然会感觉到。他现在给她机会反击,她应该说,我一个丫头,得罪我算什么,或者说,二少爷,你这么讲,不是折煞我了么。可她却磕磕巴巴地说谎,“没,没有的事。”思涯歉然道:“那天的话,是我欠考虑,你别怪我好吗?”她舌头还是打结:“我,我都忘了。”然后思涯就笑了。

迎春这时不记得要追赶蕴蘅,两人自然就落在后面了。思涯指点着湖外山峰,告诉她这是什么地方,那处有什么典故。眼前情景正是迎春所盼,但真的如此,她又情怯,微微怅惘,淡淡悲伤,欢喜也是有的,夹在其中,依稀可辨。

过了亭亭亭闲放台,圣祖御题碑亭,曲桥尽头便是我心相印亭,蕴蘅他们走累了,都在亭中小憩。锦玉站在亭外向思涯招了招手,仰头去看亭匾,蕴蘅笑道:“你看什么,觉得我们陪着你坐着,辜负这几个字是不是?”锦玉笑道:“我看你皮又紧了。”跑进来呵她痒,蕴蘅一边躲一边笑:“你以为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这是禅语‘不必言说,彼此意会’,你想到哪里去了。”

锦阳笑道:“如果不是两心相应,这不必言说,彼此意会又从何说起呢。后人虽然曲解,但这个曲解倒是十分浪漫的。”蕴蘅笑道:“我倒觉得这禅中意与男女情,本就有相通之处?”锦玉问道:“哪里相通?”蕴蘅笑道:“情即是空,色也是空,你若要详参,便把出嫁两字的那个女字旁去掉吧。”锦玉啐一口道:“这妮子真是越说越疯。”

迎春手指在亭柱上无意识地划着这几个字,可是此心如炽,却与谁相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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