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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其实白术从十五岁那一年开始便对周遭的事情变得寡淡。
她很少会主动去关心家人以外的存在，十五岁之后更是只在乎外公。那并非是一种隔绝开所有的冷漠，反而类似于掺杂了不安之后的胆怯，她总是与人保持合适的距离，即便是在恋爱中也难免不冷不热，所以有时候会让靠近她的人恍惚觉得那层和煦和慵懒的礼貌背后好像缺少了有力的心跳。
十数年来她似乎已经习惯了去用屏障来塑造隔阂，学不会搜寻让人靠近自己的理由。
到最后哪怕是像邱莹莹和曲筱绡这样具备侵占力的邻居，也没能让白术试着将心门全数卸下。
可是，她遇见了谭宗明。
谭宗明与白术从前在感情里遇见的人都不一样，从初识到相依偎，他从来没有步步紧逼地想要揭开她心口的防御，虽然相处时间短暂，却不知不觉中默默地成为了白术近旁一道若有似乎的微风，明明没有形体却又那样真实地围绕在侧。
于是，白术才会很快地心动，而忘记去计较对方愈发靠近的呼吸。
这一瞬间里，白术只是裹着单薄的睡衣也能全无介怀的蜷缩在谭宗明的怀里，她放任了身体里那些自发的眷恋情愫，竟然携带着每一寸肌肤将属于谭宗明的体温同化成自己所需要的养分。她忍不住将额头抵在谭宗明的脖颈处，静静地感受着那灼热而平静的动脉跳动的旋律，让明明困倦的大脑一时无法舍弃这份温暖而入眠。
“在想什么？”尽管看不见埋首于自己怀抱的白术的表情，谭宗明却能从对方不□□分的呼吸声中择取尚未睡去的信息，眸光微动间已经将问题抛出。
下意识地摇了摇头，白术好像要甩开什么念头，好一会儿才有了回答：“小关。”
闻言失声笑了起来，谭宗明一时倒也不知道该去感叹白术的言不由衷，还是该去反思自己适才的侵占还不够到位，不过这复杂的思绪只逗留了一秒，他稍稍垂首就能闻到白术发丝间洗发水的青苹果味道，与白术自身所带的微小的奶香味结合一体后竟更显甜美。流连忘返地轻吻过白术的发丝，谭宗明却还能分神接下话题：“想她什么？”
“她说安迪想把她挖到你们公司。”或许是思想被扭曲到了旁的事物上，白术觉得身周的燥热慢慢退散开去，更加自在地缩在谭宗明怀里，连口中的话语也放肆了起来：“奸商。”
知道白术句末那声“奸商”是朝着自己来，谭宗明搂在白术后背的双手便不安分了起来。右手轻轻向上抬起落在了白术的后脑勺上，左手则不动声色地拾起白术的右手安置于自己腰侧，将这抹拥抱的安逸姿态最大化。
半晌没有听到谭宗明的回复，白术顿觉意兴阑珊，不再用玩笑填补自己的羞赧：“我看的出来小关她其实很心动，可是却在害怕自己没办法达到安迪的期许，她呀，这么小的年纪就有许多顾虑，也不知道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我虽然也说不上了解她，可是还蛮希望小关能从小邱身上学到一点……一点先下手为强的思路……”
清淡的声音渐渐弱去。
谭宗明自然知道怀里这个小家伙又被周公招去了魂，惩戒式地捏了捏那张小脸，换来对方无意识地一声低喃，他只好哀怨地叹了一口气，立起身来将怀中可人安放于床榻之间，低头细细地将那张没有抵触情绪的睡颜收集到脑海里，许久之后才起身下床走到书桌前重新打开刚刚被抛弃的文档。耗费了一些时间才从缱绻缠绵的余味中分出心神，谭宗明一边投入到工作中，一边却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熟睡中的白术，浅笑着在心内盘算以后要好好帮白术锻炼体力。
第二天一早白术便在闹钟响起前醒了过来，迷迷糊糊间她只觉得睡姿并不安稳，似乎有什么东西阻碍了她整个躯体的舒展，几秒之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而那双紧紧锁着她的肩膀与腰肢的手的主人从自己身后过渡来缓缓的呼吸声，留下丝丝温润的湿度在她脖间纠缠。
悄悄从那份禁锢中抽身，白术翻身坐在床边看着闭目沉睡的谭宗明。
他们交往的轨迹似乎有些奇怪，却又奇怪得让人感到惬意。
这么想着，白术抬手将右侧的发丝挽至耳后，稍稍向前倾了倾身子，在谭宗明脸颊上落下一个吻。
早安，谭先生。
偷偷从谭宗明的套房里溜了出来，白术在所有人起床之前成功完成了与关雎尔共处一晚的伪装，甚至在早餐时候看见包奕凡目色里的暧昧也能镇定自若地和身边的人聊天，倒是姗姗来迟的谭宗明坐到她对面时她才略微觉得面颊发烫，只好往嘴里多送了两口粥来平复心跳。相比之下，谭宗明的定力要远远超过白术，不仅能够神情自然地和包奕凡谈论时事，还可以兼顾邱莹莹偶尔冒出的玩笑话，只是他却极其享受看向白术时对方躲闪而羞怯的模样，于是便纵容了自己目光里的宠溺与揶揄之意。
向来奉承‘唯美食不可辜负’为准则的白术竟然在谭宗明的逗弄下有些食不知味，早早放下了筷子努力让自己投入到别人的谈话中，好在曲筱绡这时与她心有灵犀，突然连带着座椅一同向她移近了几寸距离，语气不明地问道：“小白同志，你和我们家赵医生一个医院是吧？”
虽然不明白曲筱绡为什么要明知故问，白术还是配合地点点头作回应。
“像我们家赵医生这样优质的品种，你们医院应该有不少女医生在觊觎他吧？”不顾赵启平在一旁的阻拦，曲筱绡不客气地用手指敲敲桌面，气势凌人地向白术再度发问。
毕竟与赵启平不是一个科室的同事，白术本是有立场回避曲筱绡的问题的，然而当白术看见赵启平不好意思地用眼神向自己表示歉意时，又觉得眼前这两人确实有趣，眼眸中也不觉添了一分笑意道：“嗯……如果我说小护士们中间没有对赵医生心动的，恐怕小曲你也不会相信，只是赵医生他们科室大多数都是非常资深的医生护士，而且赵医生其实也已经对外宣称自己is spoken for，so……小曲你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着重强调了‘非常资深’四个字，白术在心中默默为自己点了个赞，以至于后一句话在脑海中的结构突兀地断了篇，只好随即抓取了英文词组来填补空白。
“这样吗？”曲筱绡面带怀疑却还是难掩喜色。
眼瞅着曲筱绡那小女生的机灵劲儿落在爱情里也不偏不倚地促成类似可爱的产物，白术后知后觉地领悟了原来谈恋爱也可以分不同层次，险些要失声笑出来，不过她还是很好地克制住自己，再度认真地点了点头。
“好吧，”虽然没有完全放下疑虑，不过曲筱绡也姑且决定先将白术的话语收纳为根基，“不过小白你可要记得帮我监督那些花花草草，我曲筱绡的东西可以被人惦记但是绝对不可以被污染。”
这一番宣誓主权的言辞让赵启平又是尴尬又是甜蜜，一时间只能无奈地笑看曲筱绡。
“原来师父你对自己也不是很自信嘛，”邱莹莹抓准时机出声，“你要想想啊，如果赵医生医院里都是像小白这样又漂亮又聪明性格又好的医生，就算你战斗力再强也免不了赵医生哪天就三心二意了吧。”
被邱莹莹这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气势折服，赵启平抬起手来按了按额角，正在腹中备稿要安抚曲筱绡被激起的斗志时，就听见无故中枪的白术先一步有了动作：“别担心，我喜欢老男人。”
白术这句话才出口，却是包奕凡第一个有了反应。
只见包奕凡仰首笑出了声，一只手还有意无意地落在谭宗明的肩膀上连拍数下，让人捉摸不透他这笑意从何而来，唯独白术在成功解锁包奕凡的调侃意味之后心虚地看向谭宗明，被对方一道似笑非笑的目光逼得咽了咽口水，连忙向左侧偏头，顺带着抬起右手遮住了自己的一半的脸颊，食指轻轻从太阳穴上揉过，只是那手背却有如芒刺犀利侵袭，隐隐生疼。
谭宗明听见白术的话语先是一愣，而后竟是释然。
老不老倒也无所谓，只要是她喜欢的就好了。
“这还差不多，”曲筱绡撇了撇嘴，“要是小白你对我们赵医生有非分之想就不好办了，不对，是如果我们22楼再有任何一个人对我们赵医生有非分之想都不好办。”
坐在白术另一侧的关雎尔蓦地挺直身板，一张笑脸隐约泛出不健康的白色。
安迪于心不忍地看了一眼无神地盯着桌上菜肴的关雎尔，脑中扬起了‘造化弄人’四个字。
早餐过后，安迪找到了关雎尔，再次说起希望关雎尔跳槽的提议，没想到对方这一次没有犹疑便答应了下来，一问才知道有一部原因是来自关雎尔前一晚与白术的夜谈，然而真正让关雎尔定下心神来的却是曲筱绡早前的那番闹腾：“我看的出来赵医生是真的喜欢曲筱绡，就算再怎么羡慕我也没办法把自己变成和她一样的人，可是我希望自己能做出一些改变，不是为了吸引赵医生的注意力，而是真的去变成一个更好的人。”
与关雎尔的谈话之后，安迪更加觉得爱情是一件神奇的事情。
它让邱莹莹成长，让曲筱绡坚定，更让关雎尔愿意走出自己的舒适区。
于安迪而言，是魏渭教会了她原来还能有一种感情可以将从前毫无交集的两个人联系在一起。
而包奕凡……
抿了抿唇，安迪独自坐在湖边的一处凉亭里，从来都有条不紊的大脑回路不知道被谁从中斩断了理智，神经元纷纷错开了原有的突触轨道，让本该有形的思维模式转化成为如同毛线球一般难以寻找逻辑。
“安迪。”一道清爽的声音将安迪的思路拉回现实。
回过头看去，是背着一只黑色双肩包走来的白术，那一副将要动身离开的装扮让安迪皱起眉头，她记得明明早餐时大家已经同意午饭后一起回上海，不想白术还是像往常那样有意脱离队伍，于是安迪脱口而出地问道：“小白，你这是？”
仿若无谓地耸耸肩，白术没有让安迪看出任何破绽，一脸随意地回答道：“实验数据出了点问题，需要我先赶回上海处理一下。”
“那我开车送你回去吧？”安迪顺势起身。
“不用啦，”白术赶忙摆了摆手，“听说包总特意准备了南通当季的特色菜做午餐，你就留下来和大家一起好好享用吧，这次算我没有口福，下次有机会我再借安迪你的名号敲诈包总好啦。”
“我和他……”
“我知道无法敞开心怀去接纳另一个人进入自己的世界是什么感觉，”打断了安迪的辩解，白术缓步走到了对方身边，一双明眸眺望着湖水对面已经有了春色的景致，温和的言辞间却搭配着如常平静的表情，“说实话，在这个领域我不仅仅不是专家，而且其实没有办法给出任何结合实际的有用的建议，只是我觉得，互相吸引的双方都没有错，所以没必要用刻意的抗拒来惩罚彼此。”
回过头来微笑着看向安迪，白术能清楚感觉到对方神色间的动摇。她知道自己的一两句话无法撼动安迪长年累月里积聚的心理障碍，更知道第一次在爱情上的失败体验并非三言两句可以驱散，所以她只是点到即止地提醒安迪。
爱情本身无可厚非。
它从来不够完美，就像每个深陷其中的人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