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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得起,爱不起 百花深处百度云_忽然而已

离开东海之前,欧阳少恭去了一趟瀛洲。

古籍中记载,瀛洲在东海中,地方四千里,对会稽西岸七十万里。上有青玉膏山,高且千丈,出泉如酒,味甘,名之为玉醴泉,饮之,数升辄醉,令人长生。

古籍中对种种仙家事物记载多有夸大,长生自然不能,延年益寿却是可以。凡世之酒多饮伤身,以玉泉酒相赠千觞再合适不过。

青龙镇海运发达,相当繁华,镇上也有侠义榜,欧阳少恭去发布了个任务,要求揭榜人将酒送到尹千觞手中,并提供了尹千觞最后一次来信的地址。

随后欧阳少恭便启程,往西北方向而去。

女娲眷族分布各地,远避人世,并不互通,因此寻访起来极为困难,欧阳少恭此前的寻找几乎都是分析加上碰运气,此前仅为寻找女娲遗踪,此后多了个目的,龙渊七凶剑。

他寻找凶剑倒不是想用之做什么,而是想观察接触煞气做参考,以研究完善抑制煞气的丹药。

在乌蒙灵谷他对红玉说的话并非是不肯示恩,哪怕不为了韩云溪,他见到这种症状,见猎心喜,也必定会去研究。

对于七凶剑,他曾在青玉坛结合厉初篁留下的资料推测,封印之地多半符合五行相生相克之道,若非煌灭属阳在至阳之地、彗蚀属阴在至阴之地这等以毒攻毒的手段,便是绝云属水在大漠,大矩属土在雨林,不嗔属金在熔岩,长目属木在矿脉这等环境克制的手段。

过去他以此推断出几个天地灵穴,前去寻找,皆无所获。以那把不知名的凶剑被封印在冰炎洞来看,当年他思路应当并没有错,只是冰炎洞这种奇脉巧穴,他人单力微,无法得知罢了。

此时欧阳少恭手头半点线索也无,倒是有一个猜测。各地风俗信仰不同,中原信仰天皇伏羲,南疆信仰地皇女娲,西北信仰火神祝融,十巫之中唯有巫罗是神裔,乃是祝融后人,既然知道十巫遍布各地看守凶剑,他可以到祝融之墟去打探一番。

若不成,至多再去一趟宝源山询问巫彭。

其实两百年前欧阳少恭便可以去寻访祝融之墟,毕竟此地并非隐于世俗,很容易找到。欧阳少恭是刻意避开,不愿意去,他对火神祝融有一份心结。

数千年前,他还是太子长琴时,因祝融而得生,与祝融情同父子。天柱倾塌之后,祝融被罚封闭五感,在归墟禁闭千年,千年早已过去,祝融却也从未想过寻找太子长琴。

他于红尘熔炉中浑浑噩噩,终于意识到千年之期已过,曾经欣喜若狂,前去归墟寻找祝融求助,历经千辛万苦到达,归墟已经不见水火二神,祝融也并未留下任何信息。

或许在他看来,毁去原身、销去仙籍的太子长琴便不再是他儿子吧。

路途之中,三年之期悄然而至,欧阳少恭除了孝服,重新换回他颇为喜爱的杏黄长袍。他和白尧姝初见,就是这样的装束。

一路上欧阳少恭行医看诊,常常在旻天门分堂落脚,时不时便会接到几封尹千觞的信。

每次看到尹千觞的信,他都禁不住心情十分愉快,尹千觞信中描述他所去过的风光秀色,也提到他所遇诸事。这个男人饮酒作乐,放浪形骸,藐视礼法,必要之时极其心狠,亦不见仁慈之念,已经全无女娲座下巫咸的影子,当真半分未令他失望。

果然,人始终都是能改变的,无论贫富贵贱,当下所看到的,有朝一日都将变成另外一个模样。

他诸世所见,唯一一个不曾改变的人,仅为岳母白静微,哪怕白尧姝都不算,所有可能引起她变化的事物,都已经被她忘记了。

每当欧阳少恭对白静微多敬佩一分,也便对白执渊多敬佩一分。世界凡人千千万万,执渊大人是如何一眼发现岳母?

欧阳少恭从东海横穿中原到达西北之时,正好按照尹千觞信中所示,他顺着边关游荡也到了西北,欧阳少恭回信道明自己所去方向,尹千觞果然约他相见。

等到他们信中约定好的日子,欧阳少恭入了阳关,便在城中侠义榜下看见尹千觞高大的身影,当日在青玉坛,尹千觞还是一身素衣,茫茫然然,依稀可见巫咸的模样,如今箭袖短褐,背着宽刀,满身酒气,看着就是一个江湖浪子。

尹千觞见到欧阳少恭,十分高兴,未语先笑,道:“一年未见,少恭倒是半点没变。”

欧阳少恭穿了一件银鲤纹绣边的黑色直裾深衣,外面倒是罩着灰色嵌边的荼白大氅,看上去仍旧飘逸从容,而且更显挺拔。

见尹千觞如此热情,欧阳少恭微笑道:“是吗?”他顿了顿,又是扬眉一笑,“我却觉得你变了不少,千觞生活可如意吗?”

尹千觞答道:“我还在找我的天地是什么,每过一段时间就换个地方,也换种活法,从心所欲,皆由自己,的确是很快活。”

欧阳少恭沉吟几许,仍旧提起煞风景的话:“你仍旧不打算找回过去?”

尹千觞对这个问题却没有在江都那般不确定:“我这般活着……悠闲惬意,沽酒而欢,无一不好。”他停留了一瞬,似乎仍有些许犹豫,转眼便抛开,洒脱笑道:“过往之事,想不起来就不想吧,平白劳神。”

欧阳少恭唇边的笑意加深了些,道:“若是千觞有一日想要得回自己的过去,可以随时来找我。”

尹千觞爽快道:“得友如此,夫复何求!”随即转而道,“还不曾谢过少恭赠我好酒。”

欧阳少恭淡然道:“宝剑赠英雄,佳酿赠饮者,好友之间,何必言谢。”

此言深得尹千觞之心,他哈哈大笑,笑完了又叹气:“其实我该怪少恭才是,喝了少恭赠的仙酿,数月来我再喝其它酒都索然无味,好生痛苦。”

欧阳少恭道:“果真是我的错,该罚。”

尹千觞立刻说:“罚少恭陪我好好开怀畅饮,不醉不归!”

欧阳少恭一点头:“好,不醉不归。”

便如欧阳少恭每到一地,都先打听当地可以入药的奇花异草,尹千觞每到一地,都会先去打听当地的酒庐酒坊,比欧阳少恭先到阳关这几天,他已经把城里城外十里八乡各类酒水的产地风评口碑弄的清清楚楚。定下以酒庆祝重逢,当即轻驾就熟地带欧阳少恭去了一处酒家。

喝过玉泉酒后,凡间再醇厚的酒对尹千觞也暂时失去了吸引力,所以他坐下便要了最粗犷的烈酒,喝的已经不是酒味,而是从喉咙烧到胸膛的一线火的灼热。

这种劣酒最符合这边城的气氛和民情,不值几个钱,售量却足够大,酒家常备的都是这种酒。尹千觞被玉泉酒勾得魂牵梦萦挖心挠肺的痛苦,都是被这炙意化去。

尹千觞怕欧阳少恭不胜酒力,还特地想为他点清淡些的酒类,却被欧阳少恭拦住了,随后这广袖长袍的翩翩佳公子轻描淡写面不改色地灌了一坛烈酒下去。

尹千觞大声叫好,不甘示弱地叫酒家再上,酒友对饮,越喝越来劲,没到半夜,尹千觞就喝了个酩酊大醉,欧阳少恭尚且还眼眸清醒,面色淡然,似笑非笑地叫酒家将尹千觞抬进房间去。

他这幅身子自胎里就弱,从小到大不知道吃了多少补药,血流出来都能当药引用,区区酒劲怎能奈何得了他?

尹千觞身上灵气雄厚,几乎将他整个人都麻痹的醉意一晚上也便消化了,早上起来,他见欧阳少恭在院中端坐,迎着晨光细细调弦,背后黑发垂下,发带是纯白,身上黑白二色相得彰益,很有几分水墨写意。

果然是半点没变。

两人相识一年,还是第一次共饮,尹千觞对欧阳少恭的酒量刮目相看,亏他还以为欧阳少恭文质彬彬的,不善饮酒呢。

欧阳少恭听到尹千觞的动静,头也不抬,专心伺候他的琴。

尹千觞走到他身边,没见到多余的石凳,干脆席地坐下:“其实在少恭之前,我还从未听过有人弹琴,还以为琴声便是这么好听的东西。”他侧头看向欧阳少恭,“出来见得多了,才知道其实不然,少恭所弹之琴,是独一无二。”

欧阳少恭抬起头,声音丝毫不含烟火气:“世上还是有些擅琴之人,或许只是千觞没有见到。须知今人多爱羌笛秦筝,弹琴的实在少了许多。”

尹千觞疑问道:“这又为何?”

欧阳少恭平静道:“琴看似秀美,却外柔内刚,其声乃是天地万物之音,而非世俗之乐。用以娱人,仿佛不够热闹,用以自娱,心中平添寂寥。”

尹千觞若有所思,不知道为什么平添怅然:“……天地大道无喜无悲,如此说来,琴声也只能令人惶惶?”

欧阳少恭颔首,又道:“但是,世间生灵会因为天地的广大苍茫惊惧与震撼、喜悦与悲伤,琴要说的,岂非正是这些?”

尹千觞想起这一年来自己所见所闻,心有所感,他禁不住想问,少恭是否有过这样的感触,因为在他看来,实在难以想象欧阳少恭惊惧震撼的神情,但话到了口边,他却不知道为何没有问,出口的是:“最近我已经在学习酿酒技艺,这样才不愁没酒喝。”

欧阳少恭想起他对当地各类酒水如数家珍的模样,反问:“千觞还会没酒喝?”

尹千觞不以为然道:“难免有拮据的时候,也不是每次都能遇上好说话、愿意赊账给我的沽酒娘子。”

欧阳少恭道:“千觞若是手头不方便,为何不去旻天门支取?”

“哎、不用!”尹千觞连忙推拒,“少恭的好意我心领了,若是缺钱急用,必定不会客气,不过口腹之欲,就用不着麻烦少恭替我欠下情面,男子汉大丈夫,还真能被银钱难倒不成。”

欧阳少恭知道尹千觞巫祝出身,哪怕表面浪荡也内含傲骨,遂不再提,抬手抚了一首谈笑江湖之曲。

尹千觞听懂了,不知从哪里摸出酒壶来,痛痛快快地又喝了一回,摇头晃脑吟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得闻少恭此曲,我定酿出好酒回赠。”

欧阳少恭含笑道:“我翘首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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