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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老头哪玩又粗 15岁姑娘和狗_一生仓皇

可是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到来,傅南生被人搂住腰,往后退了几步。

他一怔,睁开眼睛,先是看到了对面苟珥愤怒扭曲的脸,转头,看到了一张夸张的色彩鲜艳的面具。

面具下的人带着笑意道:“找到你了。”

天上又绽了一支烟花,傅南生只觉得心中被什么东西重重地一击,睁大了眼睛,仿佛这样能够透过面具看到面具后面那张脸。

面具人又看向了苟珥,道:“陈醉让我向你问好。”

苟珥沉声道:“放开他。”

面具人道:“这是我的人,我都没问怎么在你手上,你也好意思问我要?”

苟珥朝前走了一步,冷声道:“那是我的人。”

面具人“哦”了一声,问:“小南,你怎么说?”

傅南生从刚才就一直死死地盯着面具人看,根本没听苟珥在说什么,此时便迫不及待地道:“救我。”

苟珥眼角一跳,身形一闪,已经来到面具人与傅南生眼前,劈手来夺人。

面具人却抱着傅南生纵身一跃,站到了城墙楼的阁楼顶上,大声道:“大王子,帮个忙啊!”

大王子本还想装傻充愣,此时见陈飞卿点名指姓叫自己,却也不慌,慢悠悠道:“都别看戏了,去帮帮忙,不过我也知道你们帮不了什么忙,别给陈小将军添乱就好。”

听他这么说,又见对手是苟珥,他手下的那些人自然是心知肚明,根本没打算认真帮忙。

小王子瞪他一眼,从侍卫手中夺过兵器,冲上了阁楼顶上,骂道:“苟珥又是你!今日你别逃,我非得杀了你!”

大王子看一眼不动声色的漠国国王,这才收起了懒洋洋的姿态,正色道:“快去帮忙,若我王弟受伤,你们谁也活不了!”

小王子与苟珥缠斗成一团,周围又有许多人帮忙,陈飞卿搂着傅南生退出战局,看了会儿,觉得没问题,这才取下面具,朝傅南生道:“原来你在这里,怪不得陈醉说找不到你。”

傅南生看着他,多日来的委屈涌上心头,又高兴又难过,忍不住就想哭。

陈飞卿急忙哄道:“哎,不准哭,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忘了吗?”

傅南生便忍住了哭,用力的按捺住想要抱他的冲动,勉强笑了笑,道:“嗯。”

陈飞卿见他这委屈的小样子,便笑着呼噜了一把他脑袋,又问:“你怎么在这里?”

傅南生道:“那日我跟陈大哥去北塞关,路上遇到了苟珥设埋伏,我想回头去搬救兵,却被他抓来了这里。陈大哥怎么样了?”

陈飞卿摇了摇头:“他没大碍,快休养好了。我当时在京城,大半个月后才知道这件事,让他去找,也一直没找到。”

傅南生犹豫了一下,又问:“那你怎么会来这里?”

陈飞卿道:“漠国有意与我们正式和谈,我爹让我先过来看看。先不说这么多,晚上回去再说。”

傅南生点了点头。

陈飞卿便又挟住他的腰,带着他跳到了阁楼下面,朝漠国国王和大王子拱了拱手,笑道:“不好意思,添乱了,这是我的随仆,丢了好几个月,今日凑巧在这见到了,看来是托了王上和大王子的福气。”

漠国国王点了点头,道:“无须客气。”

大王子斜倚在椅子里,深深地看了傅南生一眼,道:“陈小将军身边的人,怪不得看着就格外出挑,与众不同。”

陈飞卿早从小王子嘴里听说过一万遍大王子的荒淫无道,此刻当大王子是在出言戏弄长得好看的傅南生,便只笑了笑,没接这个话。

至于傅南生?他此时此刻只听得进陈飞卿的声音。

小王子没多久就悻悻然的回来了,没讨着什么好,所幸也没受伤。

大王子靠过去假模假样的宽慰他,被他嫌弃地推远了一点。

陈飞卿看着好笑,急忙端起酒杯敬漠国国王来掩饰。

众人继续边吃边说,直到夜深,方各自散去。

陈飞卿带傅南生回到驿馆,陈树等在门口,见着了一怔,随即惊喜道:“小南!你怎么在这里?你没事吧?这段时日去了哪?”

傅南生朝他笑了笑,道:“我没事,还好今日遇到了少爷。”

陈飞卿在宴会上喝了不少漠国烈酒,喉咙里发干,忙招呼两人进屋去说,他则拎起茶壶一边倒水,一边附和陈树:“小南,说说怎么一回事,我也好奇。”

傅南生忙看向他,道:“那日我被苟珥抓走,带去了大王子面前,大王子问我有关陈大哥和你的事,我说我只是个小兵,什么都不知道。大王子有所怀疑,可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他也拿我没辙。他让苟珥杀了我,可苟珥却没下手,将我带回他家里。他家里有很多他抢来的女人,听她们说,似乎苟珥偏爱……长得好看的人。”

陈飞卿和陈树主仆俩对视一眼,陈树问:“他这么好色?看不出。”

傅南生摇了摇头:“还好他没杀我,我只好装傻在他家中想法子逃。今晚他让我陪他来天神节,正巧遇到人群不知为何大乱,我就找机会跑了。”

陈飞卿喝下一杯水,润了润嗓子,道:“你能从苟珥手里逃出生天,很难得了。陈醉和他交过多次手,他不是个好对付的人。”

傅南生听了这话怕他生疑,急忙道:“我也觉得很奇怪,他居然会放过我。”

陈飞卿心想,既然苟珥是个好色的人,那就很难说了。但他自然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只安抚傅南生道:“你没事便好。”

傅南生仍作出揣测的模样,蹙眉道:“或许,是大王子让他留我一命。当时大王子曾提起宁王将有一番对于漠国的行动,只在我面前没多说。也许,他们想留着我有用。”

陈飞卿想了想:“也许吧。总之,你没事就好,去洗漱,早点休息。”

傅南生却突然朝他跪了下来。

陈树讶异地看着傅南生,又看向陈飞卿。

陈飞卿朝陈树使了个眼色,道:“陈树,你帮小南看看有没有热水,再给他拿套干净衣服。”

陈树领命出去,将门关好。

陈飞卿弯腰去拉扯傅南生,道:“没事儿少跪我,别人一跪我,我就紧张,肯定有事要我办,还都是不好办的事儿。”

傅南生却不肯起来,道:“我确实想求你一件事。”

“说。”

“你以后去哪里,都带着我,好不好?”

陈飞卿讶异地挑眉:“这是什么话?”

傅南生道:“我得罪了苟珥与大王子,怕他们会追杀我。”

陈飞卿略微思忖一番,宽慰他道:“只要你随我离开漠国,他们不至于追杀到京城。”这也是实话,京城并非漠国人的后花园,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苟珥与大王子与傅南生又算不上有深仇大恨,最多只是觉得可惜罢了。

傅南生见他不当一回事,急道:“苟珥一定会要杀我!刚刚陈树在这里,我不便说,其实我隐瞒了一些事。苟珥之所以没有杀我,除了大王子授意之外,也因为他喜欢我。”

陈飞卿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过了会儿才意识到傅南生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讶异地问:“他……你是说……”

傅南生仍然跪着,朝前膝行二步,抱住陈飞卿的腿,仰头看着他,委屈得要命:“他欺负我。”

陈飞卿大惊:“他、他欺负你?你先别跪着,起来说!他……他怎么欺负你?”

听傅南生话里话外的意思,恐怕不是寻常的“欺负”,而是……

陈飞卿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他不好龙阳之事,可自从傅南生出现后,他发现自己便常常面对这种事,好几次都很想认真问一问傅南生是否真有那种癖好,可转念一想,这无关他的事,直接去问似乎很失礼,若傅南生那敏感心性钻牛角尖就难办了。

如今见傅南生这样,陈飞卿为难得很,他心想,若是真的,我是不是该提剑去找苟珥,替随仆报仇?

但是此行事关重大,不但要探路和谈,还有另一件很要紧的事,不宜闹出动静来。

然而若无动于衷,似乎也不好,这就像陈树在外面被人打了一顿——不,不一样,陈树若在外面被人打了一顿,自己都不用动手,陈醉自然会去帮陈树打回来,或者自己帮陈树多练练功夫,让陈树自己去找回来面子。

然则,傅南生这情况,好像不能那样处理。

陈飞卿纠结地看着傅南生,不无郁闷的想,傅南生的事怎么总是这么难以理解又难办。

傅南生终于又开了口,道:“倒也没让他得逞。我从小见多了我娘她们对付男人的手段,好歹算是将苟珥稳了过去。”

陈飞卿松了一口气,叹着气道:“你别吓我啊,你那样子吓死我了。”

傅南生问他:“若我真被——你会嫌我吗?”

陈飞卿格外无语,道:“我就知道你会瞎想。这有什么嫌不嫌的?我都没嫌陈醉。大不了,你就当被狗咬了,我回头给你报仇。”

他说得理直气壮,浑不当回事似的,傅南生也不知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只好道:“抱歉,你说过不许我这样矫情。”

陈飞卿道:“也说不准,人的性子一时间要改也很难,慢慢来。你先起来,等会儿陈树进来看见像什么样子。”

傅南生还不肯起来,继续抱着他腿道:“我还没说完。我娘的手段可能有用过头了,苟珥他好像特别喜欢我。”

陈飞卿:“……”

陈飞卿心想,真的很不懂你们男人和男人之间的喜欢啊。

傅南生道:“我今日逃走,他一定震怒非常,以他的性情一定会要抓我报复。少爷,你救救我,我不喜欢他。”

陈飞卿心想,这已经不是该说喜不喜欢的时候了吧,你们男人和男人之间的问题怎么就全靠喜不喜欢来评判?这应该是送官府的事情了。

他摇摇头:“你放心吧,这几日你跟着我寸步不离,将来回了中原,他的手也伸不了那么长。”

傅南生却有些迟疑不敢轻信的样子。

陈飞卿觉得这也正常,傅南生平日里就能将一件小事想得很多,性情颇为纤细敏感,会害怕也属于人之常情。

他想了想,道:“那你之后别回军营了,回京城待安国候府上,你要说苟珥敢去那里找你麻烦,我也算他胆大,必须得说一句佩服。”

傅南生问:“你会一直在侯府里面吗?”

陈飞卿道:“我也不确定,得看我事儿能不能顺利做完。但你放心吧,我爹比我厉害多了,你跟着他比跟着我安全多了。”

傅南生张了张嘴,没再继续说下去。

傅南生去沐浴换了衣裳,回来就见陈飞卿换了身衣服打算出门去。

他忙问:“这么晚了少爷要去哪里?”

陈飞卿挠了挠头:“出去随便走走,难得来一次,凑个热闹。”

傅南生却有些怀疑,道:“已经这么晚了,外面也没有热闹看了,何况您也没带陈树。”

陈飞卿道:“陈树留下来陪你,省得苟珥来找麻烦。”

傅南生立刻道:“我想和您一起去。”

陈飞卿正要拒绝,想了想,又打量了傅南生一番,有些迟疑地道:“但我要去这里的花街,你真愿意一起去?”

其实若傅南生能一起去最好不过,虽然也不知道漠国与中原的花街有什么不同,但想必很多东西都是相通的,傅南生自然懂得那些弯弯绕绕。可陈飞卿又担心傅南生不想去那种地方,便没叫他。

傅南生一怔,讶异地问:“花街?您去那里有什么事?”

陈飞卿自然不能告诉他说是有线索要去找皇帝同父异母的弟弟,只好道:“去见见世面。”

傅南生却笑了,了然道:“少爷这是在糊弄我,您又不是陈醉。”

陈飞卿笑道:“这话我也不知该不该听了高兴。我确实是撒了谎,其实我是去寻人的。”

傅南生问:“寻人?什么人?”

陈飞卿想了想,若要傅南生帮着找人,似乎有些事也不能全瞒着他,反倒容易令他生疑,便信口开河:“寻我的生母。”

傅南生的神情难以形容,看着陈飞卿,似乎有些出神。

陈飞卿继续瞎扯:“其实我不是我母亲的亲儿子,我的生母和我爹有过一段露水情缘,我也是近些年才知道的。这事儿你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陈树,若被我爹我娘知道了,他们可能会打死我。”

若被他二老知道他这样瞎说,确实会被打死。

傅南生仍然出神地看着他,神情越来越复杂。

陈飞卿瞧着奇怪,问:“你在想什么?”

他和我是一样的人……虽然傅南生知道陈飞卿定是胡说八道的,但他在一瞬间宁愿相信这是真的。

陈飞卿猜测:“你该不会听了这事儿对我有什么看法吧?”

傅南生急忙摇了摇头,道:“没有没有。”

如果有,也是开心。因为若这是真的,陈飞卿对他而言,似乎就没有那么高不可攀了。

陈飞卿生下来就荣华富贵,深得圣眷,所以他总对人和气大方,其实不过是因为他自觉高人一等,对其他人都是同情与施舍。

可若陈飞卿不是这样的出身呢?若他与自己是一样的,他又会如何看待自己?

傅南生猛地在心中喝止自己胡思乱想,却忍不住在心底里多生出了一些期待。

傅南生随着陈飞卿出驿馆,被夜风一吹,冷静了下来。

他看向陈飞卿,问:“您为何会愿意将此事告诉我?”

陈飞卿摆摆手:“我需要你帮我,不说也不行啊。”

傅南生轻轻地笑了笑,道:“如果是我,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陈飞卿瞥他一眼,没说话。

傅南生又道:“我也不会去找她。”

陈飞卿停下脚步,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声气,道:“又说赌气的话了吧。”

傅南生摇头:“不是赌气,我说真的,我是这样的人。”

陈飞卿却不信他这话。若傅南生如嘴上所说,是个寡生恩之人,那又何必一直为他那娘补贴钱银供其胡乱挥霍呢。

陈飞卿一直记得当初自己劝傅南生逼迫他娘亲戒食神仙散,傅南生不愿,说怕她骂他。

傅南生天不怕地不怕,是个天都敢捅的,何曾是个会怕人骂他的性情?他若怕,只能说他不是怕,而是爱,因他不爱旁人,只爱他娘,因此他才由爱生惧,惧她憎厌他。

如小孩儿般的性情。

陈飞卿查过傅南生的档,这人也确不过是个小孩儿,方才十六呢。

因此陈飞卿往往对他又好气,又好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陈飞卿“唔”了一声,不拆穿傅南生的嘴硬,只说:“那也是你的选择,每个人选择不一样,没什么好强求的。”

傅南生看着他:“我的意思是,您不应该去找她。找出来您想怎么样?”

找出来把她儿子带回宫里给想要弟弟想得睡不着觉天天逮着我说梦到弟弟多听话多乖巧多聪明的皇上啊!

陈飞卿在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不能这样说,只能瞎诌:“我也不知道找出来能怎么样,自然不能带回家去,无非是将她安顿下来,给她买一个院子,一个铺面,让她安度余生。毕竟生了我,力所能及的地方就当还生育之恩吧。”

傅南生又是一怔。

陈飞卿不过随口胡诌,可他所说的,却是傅南生曾经的愿望。幼时,傅南生便渴望有朝一日能为母亲赎身,给她买一个院子,一个铺面,让她安度余生。

那时,母亲听了这话,偶还对他笑笑,他以为母亲是笑他说大话。可他渐渐的大了,他给得起了,她却说她并不想要,他才知道,她那时是在笑什么。

陈飞卿问:“又怎么了?”

傅南生摇了摇头,说:“走吧。”

两人来到漠国王城的花街,与京城的花街倒也没有太大的区别,都是越深夜里越热闹,到处张灯结彩,衣香鬓影,香气袭人。只不过这里没有京城的户籍管得那样严,聚集了许多外族的女子,不但有漠国人和中原人,还有更多胡人和陈飞卿从未见过的人。

陈飞卿看着楼前正揽客的异族女子,眼睛都睁大了。

那女子他从未见过,皮肤特别白,却又不同于郑小少爷那病态的苍白,而是如冰雪一般的白皙,眼珠是碧绿色的,眉骨略高,鼻梁也十分高,鼻子却又十分小巧,身段更是玲珑凹凸,浑然与中原女子不同。

傅南生在旁边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少爷,您这样子若被别人看见了,可没面子。”

陈飞卿拽着他:“不是,你看,她好漂亮,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好看的人。”

傅南生看了一眼,不屑道:“我倒觉得像妖怪。”

陈飞卿道:“哎你——”他猛然想起来傅南生是个喜欢男人的男人,恐怕陈醉那样的英俊相貌才是傅南生所喜欢的,便摆摆手道,“算了,我与你喜欢的相貌不一样。”

傅南生又看了那异族女子一眼,道:“万花楼里多得是比她好看的人。”小声道,“没见识,大惊小怪。”

陈飞卿装作没听到,道:“我们进那家去看看。”

傅南生跟着他走,忍不住又酸溜溜地提醒了一句:“看看可以,但若被侯爷知道您来这种地方——即算侯爷不知道,这种地方的女子许多都有花柳病的。”

陈飞卿:“……”

陈飞卿没好气地说:“我就看看,正好要去这一家,凑巧罢了。我是来办正事儿的,你别想那么多。你少爷我看起来像个嫖客吗?”

傅南生看他一眼,别过头去不说话。

陈飞卿又嘀咕:“也得我有钱啊,就二百两还给你了。”

傅南生在心里接了一句,让你嫖我,你又不嫖,怪得了谁。

但他不敢说,他害怕陈飞卿知道他小心翼翼藏了这么久的小心思,害怕陈飞卿知道后,把他送走。

陈飞卿和其他的人都不一样,陈飞卿不喜欢他,甚至不喜欢他的外貌,而这是他唯一比别人好的地方。

傅南生又看了一眼门口那个异族女子。

他是真觉得那个女子长得像妖怪。

他看到那女子衣不蔽体的样子,虽然从小在万花楼看习惯了,却忽然又觉得有些不习惯。或许是离开万花楼太久了,此时特别想骂一句伤风败俗。

但傅南生又想了想,或许在陈飞卿的眼里,自己才是伤风败俗的那一个。

他这么想着,那异族女子已经察觉了他盯着自己直看,便朝他笑了笑,招了招手。

傅南生回过神来,冷漠地收回目光,跟着陈飞卿进楼去。

陈飞卿用手肘戳了戳他,打趣道:“你不也看呆了?”

傅南生不高兴地看他一眼,说:“没见过长得这么奇怪的人,多看两眼。”

陈飞卿叹气:“你就嘴硬吧。”

老鸨子竟还是个中原人,看起来风韵犹存,迎着陈飞卿和傅南生进了包间,问:“两位少爷是第一次来吧?”

陈飞卿道:“确实是,也是第一次来王城。这么巧你也是中原人,怎么会在这里?”

老鸨子笑道:“我也是因缘巧合来了这里,反正在哪,也都一样。”

陈飞卿道:“这可不一样,你这里的姑娘比中原的好看。”

傅南生坐在一旁,心里恼怒地想,你看起来很会说的样子,哪里需要我帮忙。

老鸨子和陈飞卿说了两句话,便问:“少爷偏好哪样的姑娘?我给您二位请去。”

陈飞卿想了想,道:“还是中原的吧。”

老鸨子笑着问:“这就奇怪了,难得来一次,也不要异族姑娘?”

陈飞卿看了一眼傅南生,道:“我倒是觉得稀罕,我这朋友觉得她们像妖怪。”

老鸨子笑了半天,朝傅南生道:“别人说这话我还得骂回去,这位少爷说这话,我就服气了。”

傅南生露出谁也看得出来的假笑,说:“哦。”

老鸨子更是忍俊不禁。

陈飞卿也被逗笑了,推了推傅南生:“行了,别气了,就叫中原的,年纪不要太小,我这朋友喜欢年纪大一些的。”

老鸨子看傅南生的目光更意味深长了,调戏道:“我亲自来行不行呀?”

傅南生刚准备回一句“你这不是年纪大,是年纪老了”,却猛然想起此行的目的,只好按捺下来,说:“如此最好不过,只是我担心这楼里生意太好,你说的不过是假话。”

老鸨子本来也只是想戏弄戏弄他,并未真想留下来亲自陪,可见他这样说,便道:“我最喜欢好看的孩子,怎么舍得说假话呢?”

傅南生笑了笑,道:“前半句是真话,后半句就一定是假话。”

老鸨子见他放松下来,不再像刚才那样闷闷不乐,便也乐了:“刚才我是看走了眼,还以为这位小少爷来这种地方会感觉拘谨,这才多说了几句逗趣的话。”

傅南生道:“你看走了两次眼,第二次是觉得我会拘谨,第一次是以为我是女扮男装。”

老鸨子讶异道:“这也被瞧出来了?”

傅南生站起身,将老鸨子摁在凳子上坐好,附在她耳边道:“你瞧再多眼,我也长不出一个胸脯来给你。”

说完,手顺着她的肩膀不轻不重的掐了一把,斜眼朝她笑了笑。

老鸨子捉住他的手,笑骂道:“少爷的兴趣还真是与众不同。”

傅南生道:“因为我知道什么样的女人才最迷人。”

陈飞卿:“……”

你这么能耐你喜欢什么男人!

老鸨很快就叫来了一群中原姑娘,还顾念着傅南生的喜好,给他挑了两个年纪稍微大一些的女子。

老鸨倒也有意和傅南生多处处,可惜生意太好,想了想忍痛下楼去招呼生意,难得还记得过会儿就回来特意问问有没有把人伺候好。

傅南生左拥右抱,还得看着陈飞卿也左拥右抱,只想一把火把这里全烧了才好,面上却还得挂着笑你来我往,心里骂遍了所有能骂的人的祖宗十八代。

酒过三巡,傅南生推开怀里的姑娘,道:“我去茅房。”

那姑娘道:“我陪你去。”

傅南生道:“那又不是什么好地方,你陪我去干什么,过去一起陪陪那位少爷吧,我看他挺喜欢你们的。”

傅南生被灌了不少酒,虽说不至于醉,但也没平日里清醒。

他的脚步略微有些轻浮,眼前也有些摇晃,好不容易问了人去茅房里,回来时却还是走错了地方,绕错了走廊。

他转身刚打算往回走,就听到老鸨子的声音:“把药下足一点。”

傅南生一怔,皱了皱眉,侧身躲在阴影里偷听。

龟公笑道:“娘,您这是老树开花啊。”

老鸨子笑骂道:“滚,老娘就不能开一次花吗?还说不定是谁占便宜。”

龟公道:“我瞧着那人比姑娘还柔弱些,您跟他是谁开谁啊?我觉得把他卖了,我们还能多赚一点。”

老鸨子道:“就你废话多,快点弄完,手脚利索点,等会儿我进去了你就把酒端进去,别送错人了。”

说着话,那两人便走远了。

傅南生头还有点晕,他捂了捂额头,晃了晃,又捏了捏鼻梁,好半天才清醒一些,这才回去房里。

一回房里,傅南生就要被气死了。

趁着他不在,那几个姑娘全围在陈飞卿身边,腿上坐一个喂菜,肩上靠两个劝酒,身后边还有一个在帮他按摩,按着按着手都不知道往哪儿伸了。

老鸨子早就坐在那里了,见傅南生回来了便道:“还打算去找你呢。”

傅南生半眯着眼睛,捂着额头,一副不胜酒力的样子,踉跄着往座位上一跌,摆摆手,说不出话来。

老鸨子笑道:“这就不行了?我还没敬酒呢。今晚忙成这样子,好容易我说都别找我了,我得好好陪陪你。”

傅南生摆着手,舌头都大了一圈似的:“喝、喝不了了,不喝了。我刚吐了一阵。”

老鸨子道:“这是果酒,和刚才的烈酒不同,是我自己喝的,寻常人我都不给。这个不醉人,喝了反倒心里舒服一些。”

傅南生看了一眼那酒杯,接过来正要喝,却又放下去,捂着嘴继续摆手。

老鸨子劝道:“你喝一口,肯定肚子里舒服一些。”

傅南生求救的叫道:“陈大哥,你帮我喝。”

陈飞卿正发愁要怎么脱身,赶紧道:“大家让让,我起身。我朋友都醉这样了,得送他回去,今晚先结账吧。”

老鸨子笑道:“都醉成这样了,何必还急着吹夜风呢?就在这儿歇,我们又不是没房间给你们歇息。”

陈飞卿笑道:“我倒是想歇,我这朋友他醉了难受,今日出来得急,给他配的药丸忘了带,若不赶紧带他回去吃了休息,他接下来得头疼三天。实不相瞒,我是求了他陪我来的,他来之前还不乐意,发脾气说要滴酒不沾,谁知道就喝成这样。”

老鸨子道:“二位住哪里,我让人去帮忙取来就是。这位少爷醉成这样子,王城夜里风大又冷,实在是担心他身子骨。”

陈飞卿一想,倒也确实是。他道:“那劳烦叫辆马车吧。”

老鸨子见陈飞卿坚持要走,虽然遗憾却也不再拦阻,只道:“那好,我让人这就去请马车。二位先再坐会儿,醒醒酒也好。”

陈飞卿道:“这也好,还把账给结了。另外这几位姐姐先去忙吧,别吵着我朋友趴在这睡会儿。”

老鸨子见状,让几个姑娘都依次出去,只留了一个较为温柔内敛的女子和她自己。那女子劝陈飞卿:“少爷先坐下,多吃两口菜。”

老鸨子则去拍着傅南生的背,笑着问:“两位少爷打算在王城逗留几日?”

陈飞卿道:“少则五日,多则十日。今日是实在不凑巧,明天有空我再过来。”

老鸨子点头:“行。”

傅南生又忽然直起身,朝老鸨子道:“抱歉,我今日实在喝不了了。但是你盛意难却,这最后一杯酒我跟你喝了!”

老鸨子挑眉,掩着唇笑道:“哟呵,小少爷醉了之后更豪爽了。”

陈飞卿劝道:“你喝不了别喝。”

傅南生端着酒杯,道:“喝,不喝又怎么样,喝了又怎么样,喝死算了。”

陈飞卿讶异地问:“你真醉了?”

傅南生端着酒杯要喝,却又放下手,用另一只手将桌上的佳肴酒壶全部往地上一扫,爬了上去。

陈飞卿:“喂!”

傅南生爬到酒桌上,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陈飞卿急道:“你别摔了!”

傅南生举着酒杯:“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人生苦短,不如死了再来。”

陈飞卿:“……”

陈飞卿很认真地问老鸨子:“有些失礼,但我必须问,你们这酒里面没放东西吧?”

老鸨子本也看愣了,此刻忙道:“这说得哪里话,我还开不开门做生意了?少爷您和那位小少爷喝的可是同一壶酒。”

放了东西的那杯酒还在小少爷手里没喝呢。老鸨子将这句话吞回了肚子里面,心想你赶紧喝了吧,喝了就让你知道生有何欢人间极乐。

傅南生端着酒自顾自在那里说了一通废话,又缓缓地坐下来,坐在桌面上,举杯朝老鸨道:“来,别让我一个人喝,你也喝,把酒满上!”

恰在此时,有人来敲门,道:“娘,给两位少爷的马车备好了。”

傅南生还在那里说:“喝,喝完最后一杯!”

陈飞卿劈手夺下傅南生手中的那杯酒,仰头一口干了,道:“没了,走了走了。”

傅南生怔怔的看着他喝下去,怔怔的趴下桌子往外走,脚一崴就往地上扑。

陈飞卿赶紧接住他,让他一只胳膊绕过自己的脖子搭着,单手揽着他的腰,扶着道:“喝你个头啊喝。”

傅南生垂着头,一颗心如战鼓擂。

上了马车,陈飞卿将车帘子撂下来,回头就见傅南生已经没了醉态,正从车窗帘子缝隙里往外看。

待傅南生收回目光后,陈飞卿便朝他竖了个大拇指,无声地说:干得好。

傅南生朝他笑了笑,见他坐过来了,便侧头去他耳边低声问:“有线索吗?”

陈飞卿也放低了声音,道:“回去再说。不过你装醉就装醉,那么浮夸做什么?”

傅南生沉默了一下,道:“黑店里要启程前的最后一夜不要睡,青楼里要提前告辞时的最后一杯酒不要喝,冤案要开审前的最后一碗饭不要吃,这是我娘教我的。”

陈飞卿:“……”

陈飞卿片刻之后省了过来,扭头就将手指探进口里催吐,想当然已经吐不出来。

他顾忌着马夫,只能转身揪着傅南生的衣襟,压低声音道:“你不早说?”

傅南生皱着眉头看他,道:“我也没想到你会抢过那杯酒喝了。这老鸨我看是以后用得上的,也不敢得罪,她有意给我敬酒,若我回绝,日后就不好跟她再有瓜葛了,万一她又并没有坏心思呢?我不能确定,所以只能装成一不小心把酒洒了。老鸨眼睛尖,我还没把握一下子能糊弄过去,这刚开始登台,还没开始唱戏,你就把酒抢了。”

陈飞卿道:“我怎么知道你什么意思?当时就想赶紧走了,陈醉也没跟我说过这些。”

傅南生慢吞吞地道:“少爷也不必太担心,他们打开门做生意,不会刻意取人性命,一般而言不会下太伤身的药,不过是戏弄客人罢了,不然我哪怕拼着被发现的风险也会阻止您的。现在您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陈飞卿本来还没觉得,这时候被他一问,再细心感受了一下,往后靠了靠,道:“中招了,还真有那么点不舒服,但不算很严重。”

傅南生道:“或许她见我体弱,不会下太多剂量。其实也没有您想的那样可怖,剂量小,您又是从小习武的,这杯酒对您而言也就是助兴的东西。”

陈飞卿苦恼的想,然而我没有兴要助啊,难道大半夜的让我耍一道枪法?关键我枪也没带剑也没带,若陈醉跟来了我还能赤手空拳跟他打一架。

傅南生接着道:“您自己回去洗个澡躺一躺,睡一觉,明日准什么事都没了,最多闹两天肚子。”

陈飞卿讶异地问:“等等,难道你说的是她给我下了泻药?”

他今夜先陪着漠国国王喝了一轮烈酒,还没醒完就又来这里被灌了一肚子酒,虽没有醉,也有些眼前发飘了,身体都有些沉甸甸的,掐自己一把都有些麻木,弄不清是哪里痛。此时他听了傅南生的话,捂着肚子,一时之间也摸不准究竟是哪里不舒服了。

傅南生靠在车框上,微微仰着头看他,眼睛半眯着,勾着嘴角笑了笑,倒还真有些酒的后劲儿上来的迷醉样子,说话也没刚才那样尊重,没大没小道:“这种地方就专骗你这种小傻子。”

陈飞卿:“我知道你没醉,你别假醉骂我。”

傅南生摆摆手:“我倒也不是全装的,我喝不了漠国的烈酒,真有点头晕了。”

陈飞卿道:“那你先跟我说我要怎么办吧?”

傅南生有点不耐烦了,道:“说了没事,回去洗个澡往被子里蒙一蒙,睡一觉就好了,又没骗你,我都死不了,你怎么可能会有事。”

说完,他就闭着眼睛,打死也不睁开了。

陈飞卿却一怔,听出了傅南生话里的其他意思——傅南生也曾被人下过这药?

只是如今泥菩萨过江,陈飞卿也没心思多想,从自己喉咙往下来回摸了半天,研究究竟是哪里不舒服。可身体的感受在此刻传递得很慢,脑子里也不太清醒,一紧张觉得哪儿都不舒服,尤其是心口里仿佛憋着一股气无处消散,非常难受。若不是傅南生信誓旦旦不会有性命之忧,陈飞卿都要怀疑自己是吃了烧心挠肺的毒药。

马车在深夜的街上慢悠悠地走着,马夫或许是担心惊了客人,将马赶得极慢。

陈飞卿撩起车帘子让马夫快一些,可马夫根本听不懂中原话,陈飞卿又不懂怎么用漠国话催促马夫快点,只好悻悻然作罢,搁下帘子坐回去,可那股烦闷的感觉却越来越厉害了。

陈飞卿看一眼趴在那里小憩的傅南生,又看一眼车帘子,强自静下心来,盘腿而坐,运气调息。其实他也不知道这能不能有用,但师父说过是平心静气的心法,想必在这种时候是有用的。

慢慢地,他确实平静了下来。虽然身体越来越难受,心却静了下来。

他闭着眼睛默诵心法,回想起他爹训过的话:人之所以为人,而不是禽兽畜类,就因人懂得自控,自制,自抑。若人一味耽于逸乐,知一件事是不好的却还要去做那件事,这人便不齿为人。

当时陈飞卿还小,反问道:“可我看很多人都是你说的那样耽于逸乐,他们也还是人啊。”

他爹瞪他一眼:“人分三六九等,你若甘心做下等人,就立刻出府去,我不管你。”

陈飞卿特别委屈,这总是一言不合就赶人走算怎么回事,是不是亲生的?

他忍辱负重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泰王伯伯天天吃喝嫖赌还滥杀无辜,难道他就是下等人?”

他爹看了他一阵,看得他心里发毛的时候才道:“在我眼里,他还算不上人。”

什么是人,人与山川草木飞禽走兽有什么不一样,三六九等究竟是靠什么划分,人这一生不过短暂几十年,来到世间究竟是为了什么,要完成什么。这些都是他爹让他从小便去思索的问题,并且从未给过他完整的答案。

他极力探索,也不会有人告诉他如何选是对的如何选是错的,只让他做选择的时候多想想他爹挂在祠堂里的荆条就是。

他当时觉得不服气,坐在侯府门口的台阶上生闷气,被路过的宁王给看到了。

宁王一见他气鼓鼓的小模样就笑了,问:“坐在这里干什么?”

陈飞卿沮丧地道:“我爹让我想那些我想不明白的事,可我总也想不明白。”

宁王微微挑眉,想了想,问他:“你吃桂花糖吗?”

陈飞卿:“哎?”

宁王给他买了一包桂花糖,领着他去茶馆里,看着他吃糖,缓缓地道:“你爹早就给了你答案,那荆条已经是答案了。”

陈飞卿刚咬碎一颗桂花糖,嘴里甜得腻人,他赶紧喝一口茶,不服气的道:“那是什么答案?”

宁王道:“你说你爹喜欢眼睁睁看着你犯错,事后再责罚你,却从不在事先告诉你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可是你真的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吗?”

陈飞卿一怔,捏了颗桂花糖放进嘴里,边咬边歪着头看宁王。

宁王笑着道:“其实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对还是错,只不过很多人明知那是错的,却还要去做,就是这样而已。这样或许你就听得明白了,譬如你很缺钱的时候,有一个人从你面前走过去,遗落了一锭金子,你会怎么做?”

陈飞卿不假思索道:“当然是叫住他,还给他。”

宁王摇了摇头:“你平日里又不缺衣少食,自然不需要这一锭金子。可若你想想,你是一个很贫穷的孩子,爹早亡,母亲病重,家徒四壁,若没有这一锭金子给你娘买药,你娘或许明日就会过世。这个时候,你要如何做?”

陈飞卿一怔,低着头思索起来。

宁王微笑着看他:“你看,世事是很复杂的,没有那么理所当然,很多时候人都是情非得已。不过其实剖开来看,抛开那些繁琐的东西,我们再来看这件事,这件事不过就是有人掉了金子,你要不要还。还,当然要还,这是唯一正确的道理,你再也找不出第二个。然而若你很需要它,或许你就不会想还了,并且对自己对别人都振振有辞,‘我是要救我娘,我拿了这锭金子又不是因为我贪财,我是要救人啊’。

世间的人或许不是为了给母亲治病,但总有他们各自的理由,理由非常多,成千上万,便有成千上万的人决定不还。这些人难道真的不知道路不拾遗的道理吗?不可能不知道的,善就是善,恶就是恶,善恶从来都是两立的,除非是傻子,否则没有人能不知道偷窃是错的助人是对的,不可能不知道的。这些道理每个人都知道,只不过,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得到。”

陈飞卿似乎明白了一些,却又不是特别明白,若有所思地看着宁王。

宁王拿扇子在他头上敲了敲:“这些你以后会慢慢懂,不用着急。本王只是想告诉你,你爹之所以用荆条责罚你,不是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而是因为你知道什么是错的,却依旧那样做了。你明知道太子不应该吃外来的东西,却还偷偷带糖葫芦给他吃,难道不该罚吗?”

陈飞卿讪讪地摸了摸头,道:“也不是什么不能吃的东西,吃不坏。如果不是他非得说不能一次吃太多糖,非得把剩下大半串藏在枕头底下招来蚂蚁,也不会被人发现。”

宁王被他逗笑了,又拿扇子敲了敲他的头:“你说得倒确实没错,许多人之所以明知不可为而为,就是像你想的这样侥幸,反正捡了别人的金子,别人也不会为此倾家荡产,反正打了一个人,那个人也不会因此死掉,反正我杀了一个人,官府也抓不到我,所以我就可以做了,是吗?”

陈飞卿辩解道:“这又不是一回事!我不过是给太子带个糖葫芦,也没那么严重吧?”

宁王道:“没有借口可言,因为人最狡猾,可以为自己的举动找出无数个借口,可一万个借口也无法掩盖他就是做错了这件事。这世上的善恶对错不分大小,太傅难道没教你们不以善小而不为,不以恶小而为之这句话?你上课的时候是不是又打瞌睡去了?我跟你说,我要是你爹,我也得罚你。跟着太子读书是多少人几辈子也没有的好处,周太傅是举朝再也找不出第二个的大儒,多少读书人想求得见他一面,他作的文章一出来便洛阳纸贵,你啊,你真是荒废了。”

陈飞卿越听越惭愧,桂花糖都吃不下去了,低着头道:“我知错了,宁王叔。”

宁王道:“知道了就好,吃完糖和茶,我就送你回府去。”

陈飞卿突然想到:“那宁王叔你还给我买糖吃,我娘也不让我多吃糖。”

宁王笑了笑:“然而没有人责罚本王啊。”

陈飞卿:“……”

陈飞卿嚷道:“你这不就成了刚刚说的侥幸吗?”

宁王将扇子收拢,慢慢地用掌心平整它,低着头道:“当然正是因为我们都是侥幸之人,所以才让你做一个不侥幸的人。你和太子还很小,还有很长的时间和很多的可能,而我们已经不可能。”

陈飞卿问:“为什么?”

宁王看着他的眼睛,道:“因为这世间还没有安逸到让我们也能做个天真孩童的地步,但我希望以后能有这样一天,更希望这一天是你和太子带来的。”

陈飞卿永远都记得宁王那一日的眼神,那双眼睛里面满溢着他所见过最温柔的希冀。

陈飞卿睁开眼睛,低下头正好对上傅南生黑得发亮的眼眸。

傅南生跪坐在他面前,讪讪地道:“我看您好像非常难受,脸都烫手了,或许我刚才说错了,没我说得那么简单,我只想……我是怕……”

陈飞卿伸手钳住傅南生的下颚,逼着他张开口抬起头来,缓缓地道:“我救你,是因为王家人确实是我奉圣谕所杀,你在那桩案子里的确是冤枉的。我帮你,是因为我看过你的策论,觉得你有向上之心。我食朝廷俸禄,俸禄无非国库所出,国库皆是民脂民膏,你是百姓,我是官,帮你是我分内之事。或许你不相信,但我从不期待我帮过的人对我有所回报,因为都只是举手之劳。若你一定要报恩,就做一个于国于民有用之人,报效朝廷,忠君爱国,于我而言,就足够了。”

傅南生说不出话来,垂在身侧的手渐渐地蜷缩起来。

此时,马车停了下来,马夫在外头叫了一声,或许是终于到了驿馆外头。

陈飞卿松开手,整了整衣裤,便要下车。

傅南生终于能说话了,他咽了口唾沫,道:“我不是报恩,我钦慕你。”

陈飞卿下车的动作停在那里,侧头看他。

傅南生仍然跪坐在那里,仰着头,也没有看他,梗着脖子道:“我不是为了你的钱,也不是为了你的权势,我只是钦慕你,我喜欢你,我想成为你的人,没名没分也好,你将来要娶妻生子也罢,我会不甘心,但不会后悔。但我若不争取就放弃,我一定会没日没夜都痛恨自己。我不需要你给我任何东西,也不会对任何人说,你若不喜欢,我扮作女人也行,我生得这么好,扮女人也会很好看……”

陈飞卿道:“够了,不要再讲下去。若你只是想要争取一下,那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你已经争取过了,而我非常明确的拒绝了你。”

他的声音非常平静,甚至于接近温柔。

傅南生从这样的声音中却听出了怜悯和鄙夷。

傅南生心中难受,忍不住转头去看陈飞卿,含着泪问:“我娘是娼,所以我连喜欢你都错了?”

陈飞卿不明白他怎么突然牵扯到身世了,有些困惑地皱了皱眉头,声音却仍然很温和,道:“我没有说你有错,你也没有错,只是我无法接受,抱歉。”

傅南生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忍不住提高了音量,道:“我知道那酒里有东西,我故意让你喝的。”

陈飞卿一怔。

傅南生的眼里忍不住有些恶毒,问:“你难道就完全没怀疑吗?”

陈飞卿确实怀疑过,但这样的疑虑一闪而过,并没有深究。

他朝傅南生道:“我这样想过,但你曾经对我说,你会对我忠心。”

傅南生几乎是含着恨意问他:“我说了你就信,你是傻子吗?什么人的话你都信,你怎么活到今日的?”

陈飞卿很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儿,眼中的温柔渐渐地消散了,他说:“我并非什么人都相信,所以我活到了今日。但我相信了你,你却告诉我,我是一个傻子。”

傅南生的手攥得越发紧,指甲狠狠地掐进了肉里。他忽然惶恐地叫道:“我错了,我刚刚说的是气话,我今日喝了酒才这样。”

陈飞卿摇了摇头:“你先下车和我进驿馆,早点休息,有什么话都明日再说。”

说完,陈飞卿就下了马车。他也几乎已经支撑不住了,抬手点了自己几处穴,侧头见傅南生还不肯下来,又看一眼身形强壮的漠国车夫,皱着眉头沉声喝道:“傅南生!下车!”

傅南生浑身一震,犹豫了一下,下了车,红着眼睛看他。

陈飞卿掏出几个碎银子扔给马夫,拽着傅南生进了驿馆,将他推进陈树的房间,再将房门一关,便如一阵风似的回了自己房间,抖开被子往里面钻。

陈树睡得正香,就听到哐啷一声巨响,吓得他从床上弹了起来,扭头一看,傅南生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陈树:“……”

他急忙问:“怎么了?少爷呢?”

傅南生不管他,继续哭,哭得撕心裂肺。

陈树急了,开门往外跑,跑到隔壁房敲门:“少爷,您回来了吗?”

陈飞卿在房里怒声道:“回你自己房里去,别管我!”

陈树:“……”

陈树郁闷地回到屋里,问:“小南你到底怎么了?你们遇到什么人了?你说话别光哭啊,不是,你别哭了,你说话啊!”

傅南生渐渐地不哭了,他抽噎着茫然地环顾屋内,突然眼神一定,站起身来,走到床边,拿起陈树放在床头防身的匕首,抽出来朝自己脸上划去。

陈树魂都被他吓没了,还好有点身手,赶紧劈手打开匕首,喝道:“你再这样我把你绑起来啊!有事你说啊!哪儿来一哭二闹三上吊?”

傅南生被他这么一喝,越发茫然了,望着他,忽然道:“我喜欢他。”

陈树:“啊?你喜欢谁?”

傅南生道:“我喜欢陈飞卿。”

陈树:“……”

陈树想了好一会儿“陈飞卿”是谁:“你说谁?”

傅南生仰面朝着隔壁屋叫道:“我喜欢安国候府小侯爷陈飞卿!”

陈树:“……”

陈树赶紧捂住他的嘴,咋舌道:“你说什么?不行不行不行。”

傅南生挣脱开,问:“为什么不行?就因为我是贱籍?”

陈树道:“这都哪跟哪,跟你有什么干系。我是说,他都要成亲了!”

傅南生一怔,问:“他要成亲了?他要跟谁成亲?”

陈树道:“公主啊。少爷没跟你说吗?上个月定的亲。其实他俩从小就定了,不过少爷不解风情,公主也年纪小,贪玩,有些小脾性,以前嚷嚷着不肯成亲。皇上又疼公主,舍不得她嫁,所以打算两年后……”

陈树还在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傅南生却听不进去了,他低声问:“他是因为要成亲了才拒绝我吗?”

陈树:“虽然不是很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应该不是吧。不是我说,少爷他对这种事儿,不论谁都没兴趣,何况你还是个男的。”

傅南生眼里微弱的光又飘忽不定起来,他缓缓地扶着床梁坐下,呆呆地看着对面的那堵墙。墙的另一面,就是陈飞卿的房间,今夜他本该和以往一样□□在那边的,但是他把一切都弄砸了,简直是个废物。

陈树道:“要不然你先睡睡吧,你是不是喝醉了?都说胡话了。你身上酒味儿这么大,你先休息,我给你打水洗洗脸。少爷那边我都不敢过去,算了,他自己弄吧。”

陈树是真没当回事儿,絮絮叨叨地去打水了,傅南生往后一躺,躺在床上,直愣愣地看着床顶。

他想,他不该这么急躁的。但陈飞卿皱着眉头忍耐的样子太好看了,好看到他几乎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了。真的很好看,好看到他想把陈飞卿藏起来,不准别人看到。

翌日清晨,天还没亮,陈飞卿就起来了,开窗通气,沐浴换衣,忙了好一阵子也没能静下心来,心里反倒越来越憋闷烦躁。

他昨晚辗转反侧,好不容易睡着了,却梦到了傅南生,梦到傅南生笑的样子和哭的样子,最后就梦到了昨夜在马车里……

陈飞卿朝自己脸上拍了两把,皱着眉头拿脸盆去院子里打水,刚出门就听到隔壁的门响,扭头一看,傅南生站在那里,也正看过来。

两人互相看了一会儿,傅南生走过来:“我去给您打水。”

陈飞卿道:“不必。”

傅南生缓缓地低下头去,小声道:“我昨夜喝高了,说胡话了。”

陈飞卿反倒冷静了下来,他叹了声气,道:“昨夜我不舒服,没来得及和你细说。你先去洗漱吃点东西,过会儿小王子他们会过来接我们去逛王城,你若担心苟珥,就跟我们一起去。”

傅南生面露喜色,却又听到陈飞卿接着说:“我过后会带你回中原,你无需担心。”

傅南生一怔,急着问:“我回去之后呢?”

陈飞卿道:“回去之后,你爱干什么干什么,不必回安国候府了。”

傅南生的眼睛瞬间红了:“我以后不会那样了,我知道错了。”

陈飞卿闭着眼睛又叹了一口气:“你对我说过很多次你错了,你不会再这样了。傅南生,一个人不能一错再错。”

傅南生道:“我只是喜欢你,就算我喜欢你,可别的事情我又没做错!”

陈飞卿道:“确实你别的事没有做错,但我若继续留你在身边,难免你会心存希望。你是一个有才学的人,若能将你的才学用在正道上,日后定能成器。年少时老天不公,你无可奈何,但你现在已经成人了,若还走旧路,就不能怪老天了。”

傅南生道:“我是那么长大的,说改就改,哪有那么容易!”

陈飞卿神色复杂地道:“我本不想说,但我有一个朋友,他与你经历相仿,却与你性情截然不同,如今他在做生意,生意做得很好,人也活得很好。傅南生,我很早就对你说过,人只有自己作践自己,但你一句也没听进去过。这一次我再也不会心软,回去京城后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陈飞卿就朝井边走去打水,没再理会傅南生。

一个多时辰后,小王子来找陈飞卿,说要抽空领着他去王城逛逛。

陈飞卿让陈树去问傅南生,傅南生说头疼不想出门。

陈飞卿便对陈树道:“那你也留下来陪他。”

陈树委屈地说:“我也想去逛,我娘还让我给她买东西呢。”

陈飞卿把他往回推:“我给你买,买两份,给你媳妇也一份。”

陈树害羞道:“还不是我媳妇。对了,少爷你记得给公主也买。”

陈飞卿道:“记得了记得了,你赶紧回去。”

陈树这才回屋子里,见傅南生趴在桌上发呆,想说点什么,却还是没说。

陈飞卿这一去,逛完了王城就去王宫里饮宴,直到傍晚才回驿馆。他一回驿馆,就见陈树迎上来,慌张道:“少爷,小南不见了!”

陈飞卿立刻想到是苟珥将人掳走了,他皱眉喝道:“让你陪他!”

说完便转身要往外走,却被陈树拉住:“少爷你去哪?”

陈飞卿道:“救人。”

陈树道:“不用救,他是留书出走,你去哪里救?”

陈飞卿一怔,停下脚步,拿过陈树手上的信,展开一看,信上写着两个字——再会

任性至极!冥顽不灵!根本说不通道理!

陈飞卿也恼怒起来,将信撕成几条往陈树怀里一塞,大步回屋。

陈树见他生气,却还是问:“那还找吗?”

陈飞卿头也不回:“他那么大个活人自己要跑,你去哪里找?”

陈树担忧地道:“但是您不是说他在王城有仇家吗?”

陈飞卿进屋关门,半晌都再没动静。

陈树干站了一会儿,正打算走,就听到陈飞卿在屋里道:“你让人去王城城门口盯着,如果看到傅南生就把他给我绑回来,绑到把他送回京城为止。”

陈树道:“是!”

但他们再也没见到过傅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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