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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好大不要好难受 低头咬住胸前的两粒_光明教皇

爱德华·纳美重返丹漉的消息第一时间唯有曜宫几位属官们知道,威尔曼来到宗主教的办公室,爱德华·纳美正在翻看近两年的卷宗,并与阿瑟·约交谈。

见到威尔曼到来,爱德华不由笑起来,站起身与他拥抱。

“好久不见了。”爱德华对这位得力助手亲切说。

爱德华来到丹漉后第一年就考察臣属功课,威尔曼是他亲手拔擢的人才,被他放在身边辅以臂膀,是再信任不过的人选了。他猝然离开丹漉,威尔曼能够和阿瑟一起担起大梁,爱德华不胜欣慰。

威尔曼与上司寒暄两句久别重逢,就向他小声说了什么。

爱德华看他一眼,笑着点头,离开了办公室。

阿瑟注意到这一幕,眼皮掀了掀,一言未发,恍若未觉。

希灵和谢立丹就在一墙之隔的会客室里闲聊,等待爱德华·纳美的到来。

“你应该认识爱德华吧?”希灵问。

“曾经见过一面,”谢立丹想了想,“是在二十七年前,我回教廷看望沃拉斯顿殿下,正巧爱德华·纳美被冕下召见。”

希灵闻言笑道:“这么说,他该是认得你的。”

“这可不一定,”谢立丹不在意地笑,“我在教廷默默无闻,有谁会记得我呢?”

希灵挑了挑眉,止住了这个话题。谢立丹的话让他想到了自己,两个人倒是颇有相似之处,意识到这点,希灵不觉微笑。

不到片刻,会客室就走进来一个人,希灵二人看过去,就见到爱德华·纳美穿着宗主教的深紫袍服,脸庞清瘦、面带微笑向他们走来。

门无声无息闭合,爱德华想要向殿下行跪礼,却被希灵前踏一步稳稳托住了,他吟吟笑道:“爱德华,不必多礼!”

“几月不见,大人和我生疏了不少。”爱德华挺起身后,希灵打趣道。

宗主教眉目疏朗,微微一笑,冲殿下温声说:“臣属们向殿下行礼,这是应当的。殿下愿意把我扶起来,这才让臣下心中感慰呢。”

希灵听罢,莞尔而笑。就连讨好也是如此矜持含蓄、浅淡无踪,这就是爱德华·纳美。

之后的闲谈絮语,不必细述。希灵和爱德华交情不深,彼此都有默契,能谈论一些不甚敏感的趣味话题,包括教廷的一些人事、沿路的见闻以及最近丹漉和摩诃的波澜。

谈及丹漉的事宜,希灵不免要把话题引入他的目的,于是问爱德华:“你此次回返丹漉,想必教廷已经有了决定。不知道大人什么时候开始呢?”

含糊的言辞听起来奇怪,可爱德华心下已经了然。殿下想要知道的消息,在发动之前本来不该有他以外的人知道,可是总有例外。而殿下就是这个例外。

他的眼神滑过对面的殿下和半精灵,眸光微微闪烁,许多猜测在心中流转,缓缓拉出一个笑。他大致明了了殿下的用意,给予一点方便也无妨。

“殿下,”爱德华没有明确给出时间,只是笑道,“具体什么时辰,还需要见机行事,不过也快了。您想知道,等到出发,我会遣人通知您。”

爱德华的知情识趣希灵并不惊讶,他含笑点点头。实际上由他开口这事情就成了大半了,要是半精灵自己来和这位宗主教谈,恐怕就不会这么容易。

“那就多谢你了,爱德华。”希灵轻快说。

“殿下何必言谢。”宗主教恭敬说。

结束了这番叙谈,已经是九点多钟了。希灵与爱德华告别,在离开会客室前,宗主教与殿下已经十分融洽,他们慢慢往外走,爱德华小声含笑对希灵说:“冕下对您十分挂心,嘱咐我要照看好您。殿下,我知道您身边有诸多骑士保卫,但是这个请您收好。”

他悄然递过来一块扁平金属,掩在衣袖下的动静无人察觉。希灵不动声色将其放进了口袋。

宗主教继续说:“这是丹漉第三军团第一师的调令军符,假若您在丹漉有需要用到第一师的地方,带着这块军符去西南军营,他们候您指令。”

希灵微微一笑,轻轻颔首。

丹漉第三军团第一师下辖三旅二团,战斗人员在一万左右,这小小的军符代表着丹漉教区二十分之一的武装力量,此刻尽在希灵之手。

希灵默然片刻,心中又酸又软——冕下对他何其爱重啊。

一位未成年的殿下,毫无功绩,却得到了一个师的调动权,倘若消息传扬出去,又是一场腥风血雨了。

希灵垂下眼皮,手指轻抚那面军符。

威尔曼送他们出去,希灵落后一点,让老朋友们并肩而走。

路上这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等到希灵上了马车,谢立丹才姗姗来迟。

“你们和解了?”希灵有些好奇。

谢立丹沉默微笑,好像在思考什么,过了半响才说:“……他脾气很大的。”

希灵在心中轻微“哦”了一声,扭头看向窗外风景,唇角微扬。谢立丹的神色希灵尽收眼底,这可不像是毫无希望的模样,他想。

小小的插曲之后,马车回返原路,奔向原定的目的地。

文薪城水网密布,供给马车行驶的道路不算宽敞,这里居民们也多走水路。精巧的船只滑过水面,箭型的波纹荡漾开来,马车快速通过一道道桥梁,上上下下的颠簸感并不强烈,但很持久。

越往南走,异神的存在感越多,路边的水果摊、行人的饰品衣服,或者一闪而逝的贴上了女神图徽贴纸的自行车,这里是异神信徒的聚集地,而谢立丹的目的地就是东南角幸运女神的神殿。

马车安稳停下,希灵下车观望。高耸的神殿前人流熙攘,比起曜宫要差些,粗粗一看有本土的信民,也有好奇来参观的游客,还有匆匆进出的神官,把前殿挤得满满的。

“我们走这里。”谢立丹对希灵说。

他们绕过前殿,走过一片绿茵庭院,来到宫殿群深处,这里倒是安静了点,但是戒卫也更加森严。

没有意外,他们被人拦下,谢立丹并不慌张,拿出一封信交给面前的神官。

“我被康纳·福格斯引荐拜访阿伦戴尔阁下,请您通报一声。”谢立丹彬彬有礼说。

康纳·福格斯就是今天早上来访的沃金神殿神官,面前的异神神官狐疑看着谢立丹,不知道沃金神殿引荐的人想要干什么,他警告看一眼两人,走进值房里。

不消片刻,神官出来,那位阿伦戴尔阁下同意了谢立丹的拜访。他们跟随带领,走过几道长廊,又盘旋上了楼梯,终于来到一扇门前。

走廊里静谧安宁,深红底色金银花卉的地毯吸走了所有声响,光线柔和微黯。沉重厚实的大门上雕刻了信徒祈求女神降临的阴刻图画,用金银粉末渲染了女神唯一能看清的手指和裙摆,其余都笼罩在神光之中,一眼望去,神秘而又神圣。

神官推开大门,明亮堂皇的光线透过越来越大的缝隙流泻而出,打破了廊道里的静谧的昏暗。

他们走进去,唯一坐着的青年应该就是此行的目标,阿伦戴尔·法伊。

领路的神官小声告退,阿伦戴尔轻轻点头。

栗发黑眼的神官扭头看过来,突然微笑:“请坐。”

这是一间极宽阔的会议厅,椭圆形的会议桌安静伫立在阳光下,年轻的神官就坐在主位,他的栗发在阳光下仿佛要融化了。

谢立丹和希灵前走几步,谢立丹坐在了神官左手边的座位上,希灵顺势坐在谢立丹的下手。

落座后,希灵仔细打量这位太摩拉的神官,他穿着金银线绣的神袍,忍冬花和凌霄花的纹样从领口蔓延至袖口和衣摆,光线折射下晕出浅浅淡淡的几层光辉。

神官双手放在桌面上,袍袖落下,露出洁白的手腕,手心里似乎盖着一枚金币。将两位客人看过一遍后,神官凝视谢立丹:“您就是伊戈尔说想见我的人。”

谢立丹微微欠身,轻轻一笑:“没错,阁下。”

“伊戈尔和我说过了,”神官说,“你想进入丹漉的限制品市场,可是它们已经被瓜分完了——你看中谁家的了?”

出乎意料的直接,谢立丹慢慢弯起唇角,他笑眯眯说:“我初来乍到,您觉得从哪里下手比较简单呢?”

神官皱皱眉,直言不讳:“恐怕都很困难。我想你这样被光明教廷支持着的大商人,不会看得上一点汤汤水水的。”

“那就,”谢立丹言语里满溢□□的暗示,他笑弯了眼,“需要您的关照了呀。”

离开的视线再次聚焦在谢立丹身上,年轻的神官面色平静:“我可以帮你,你也要帮我。”

“这是应有之意,阿伦戴尔阁下。”谢立丹抚胸行礼。

“我们都该清楚彼此的要求了,”阿伦戴尔摩挲手心里的金币,他缓慢诉说,“我需要随时能起程的客船,越多越好。”

“这个没问题,”谢立丹十分爽快,“苏伊拉客运公司的两百七十三艘客船就在沧兰江上,你想什么时候使用都可以。”

苏伊拉客运是沧兰江上最大的客运集团,承担了沧兰江百分之六十的客运量,没想到这也是谢立丹的产业。希灵静静聆听着场交锋,暗自想着。

希灵侧头打量神官,听见这个承诺,阿伦戴尔脸上并不见喜色,他还抿了抿嘴唇。

“你该知道,”神官沉吟着,进一步说明他的意图,“船只不是困扰我的问题,我看重您的并非只有这点。”

谢立丹笑意不改,示意他请说。

“阁下身份显赫,实力雄厚,”阿伦戴尔一字一句斟酌着,“又兼背靠光明教廷,理该有这样的能力——在您的船只上就受您的庇佑,无人敢来打扰您的乘客。”

这话语的意思十分直白,阿伦戴尔忧虑他预见的混乱,希望谢立丹能够保护登上客轮的乘客们。希灵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神官——这样的要求相当于每艘客轮就是一处移动的避难所。再从阿伦戴尔的目的逆推他的真实想法,船只需不需要驶离丹漉都不是重点,就是停在沧兰江上都并没所谓——他渴求的是谢立丹和他背后的光明教廷能够提供的庇护,让每一位登上船只的人都不会再受生命的威胁。

这样的要求,在座的都是聪明人,没有人会看不出来神官的目的。

谢立丹思忖片刻,蓦然一笑:“我可以答应你。但是阁下也知道,得到多少就得付出多少,你又能给我什么呢?”他笑意盈盈。

“尽我所能,”阿伦戴尔沉声说,“说说你的要求吧。”

谢立丹嘴角噙笑,轻松的坐姿不再,他挺直腰背,前倾身子,右手臂撑在桌面上,盯着近在咫尺的神官:“我要财富神殿的份额。”

阿伦戴尔眉梢抽动:“全部?”

“全部。”谢立丹含笑肯定。

“……阁下恐怕不知道财富神殿的全部到底是多少,”阿伦戴尔低眉沉思好一会儿才说,“财富神殿最愿意做这些,想要虎口夺食,您有些强人所难了。”

“财富神殿被光明教廷制裁的消息你应该也知道了,”谢立丹心里不满意阿伦戴尔的推诿,他反问道,“难道神官大人觉得面对这样的财富神殿依然是强人所难么?”

阿伦戴尔不由蹙眉。“财富神殿不是好招惹的,”他说,“你难道撑得住他们的报复么?聪明人该知道做事留一线的道理。三分之一是底线。”

谢立丹淡淡嗤笑一声:“假如他们敢来,我也会奉陪到底。您不必为我忧心,我想我应付得来——阁下愿意帮我么?”

阿伦戴尔踌躇一会儿,最后说:“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决定。”

谢立丹闻言立即告辞,他站起来后笑着说:“恭候您的消息。”

留给神官一个通讯号之后,两人就被领着离开了幸运神殿。

“你给他出了一个难题。”在马车上,希灵边摇头边笑。

“也没有无私帮他的道理,”谢立丹懒洋洋回答,“这是一个交易。”

希灵回想着这一次拜访,颇觉有趣,冲半精灵说:“他拒绝你恐怕有部分因为你的条件太苛刻了,你想过降低要求么?”

“做生意就像拔河,你来我往,”谢立丹这时候倒不那么强硬了,他轻松说,“我虽然和您说过,想吞下财富神殿的全部,但是最后肯定不能尽如我意。一个外来人想要站住脚,手段还是得圆滑点,最后我少不了要分点好处给几位老大。”

“几位?”希灵立即灵敏想到,“幸运神殿和风暴神殿?”

“您忘了丹漉这块地界上最大的老大了,”谢立丹哈哈笑着,“曜宫、军队,他们都得打点。”

“这?”希灵闻言蹙眉惊讶道。

“殿下,这可不是贿赂,”谢立丹笑眯眯说,“您想,等我打开丹漉的市场,曜宫和军团就是直管我的靠山了,总得打个招呼吧?当然不是带着一大笔钱讨好某位大人物,这样做的后果只是被扔去监狱。正派的生意人想要在老大们的眼里博得点好印象,急人所急好人所好不是更好么?给缺钱的项目捐款、做慈善改善民生,或者送钱给几大学院增建教学楼——这也是需要门路的,您觉得这样做比起傻乎乎送钱怎么样?”

希灵鼓起掌来,他不吝啬赞美:“强得多。”

“这就是了,”谢立丹愉悦微笑,“钱当然是个好东西,但是怎么花钱才考验智慧呢!”

回到宅邸后,谢立丹匆匆去安排准备工作。希灵走进客厅,不意外地发现整栋房子十分安静,他叫来侍从询问诸人去向。

“先生们都在小广场。”侍从说。

小广场就是希灵清晨练剑的地方,他转身离开主屋,走了过去。

在拐角处尚未看见人影,就听到人声沸腾,他们突然笑一阵,乱七八糟说着些“左边左边”、“躲开”、“要输了”之类的话,十分热闹。

希灵暗自一笑,已经知道这群精力旺盛的同伴们在做什么了。

掠过拐角,一下豁然开朗,十几个人围着小广场看得兴致盎然。希灵扫视一眼,人群里有兰农也有梅布尔,只是不见乌尔丽卡。这样热闹的事小龙怎么不会来呢?比试的其中一人是谁不言自明。

希灵走向离他最近的兰农,对光明骑士的问好颔首微笑。

向中心的空地看过去,诸人散散的包围圈里有砰砰打斗的声音,其中一人不正是乌尔丽卡?他的对手是佐伊。两个人没用神术魔法,只是纯粹的武技比试,佐伊拿着一把无锋长剑,小龙擅用拳脚,希灵到来时这场比试已经临近尾声。

佐伊的剑术在十位大骑士里也是数一数二,希灵曾经见识过,灵活锋锐又机敏狠辣,极为难缠,是一种于进攻中寻机制胜的实战剑术,敌人倘若不慎露出破绽,会被立时抓住撕咬,一击毙命。

拳脚对抗长剑本来处于不利地位,不过巨龙于战斗有天生的本能,小龙又从小练习格斗,实力不弱,纵使有什么疏漏也因为皮糙肉厚没什么大碍。他的人型矮小,巨龙体能充沛、筋骨柔韧,技巧又好,很多极难的格斗动作在小龙身上一一展现,就像一阵风在佐伊身边盘旋,用指爪掌和腿脚进攻佐伊,两人在之前打得不分上下。

兰农小声和殿下讲述这场比试的过程,造成现在小龙将将落败的原因是他的战斗经验不足,落入了佐伊设下的圈套,急功冒进被佐伊抓住了破绽。节奏骤然被打破,小龙一时没调整过来,佐伊得势不饶人开始压着小龙打。

现在小龙左支右绌,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

“认输认输!”几个呼吸后,乌尔丽卡一个后退,连忙喊道。

佐伊剑招收放自如,将长剑收回来,冲他露出大白牙:“你还不赖嘛,就是太嫩了点,我们以后多打几次,打架这种事学起来很快的!”

小龙撇撇嘴:“这次是我心急了,下次我会赢你的!”

“嘿嘿嘿……”佐伊坏笑着,没有说什么话,可是明晃晃就让人知道他的意思——“你打不过我”,气的小龙直跳脚。

“啊啊啊……”他揉乱了自己的头发,小声嘟囔发泄,朝着场边走过去。

一群大男人饱食一顿闲极无聊决定找点消遣,一拍即合过来活动筋骨,比试设置的是擂台制,十位大骑士再加上小龙就是参赛人员。他们实力相近,玩起来也有意思。最初库曼当擂主,贾德森打败了他,佐伊又把贾德森赶下了台,现在赢了小龙已经是第二胜了。

“还有谁来!”佐伊中气十足冲同僚们喊,笑嘻嘻挑衅他们,“我要第三胜!”

有人看不得佐伊这副得意样子,决定打压他的嚣张气焰,走了出去:“我来。”

“尼奥(注1)?”佐伊傻眼了,咳了一声凑上去揽住老伙计肩膀商量,“尼奥,尼奥!”他压低声音可怜兮兮地说,“何必来拆我的台!”

奥尼恩斯不搭理他,径自说:“我们好久没比划过了,趁这个机会玩一玩吧。”

佐伊噎地说不出话来,对尼奥的实力他心里有数,十有七成是他输!他眼巴巴看着朋友,希望他能改变主意。

奥尼恩斯含笑睨他一眼,走到场边抽出一把无锋长剑,喊道:“来吧!”

佐伊眨眨眼,知道这一战躲不过去,立即把一切思绪抛开,沉心应战。

小龙看见希灵,之前的沮丧瞬间消失不见,高高兴兴地拉着希灵不放手了。

“你之前去哪儿了啊?”他仰头问道。

希灵用手指给小龙顺头发:“出去了一趟,见了一位朋友。”

小龙瞬间被出门吸引了注意力,他双眼一亮:“希灵希灵!我们出去玩吧!”

希灵思忖片刻,接下来没有什么事,刚才出去匆忙,也没有好好看看这座城市,正好带着莉卡出去逛一逛。于是他笑着答应道:“好啊。”

“那我们快走!”小龙兴奋地喊。

“等等,”希灵说,“我们不能两个人出门,这里并不安全。”

虽然说两个人不能出门,但希灵也没有带很多同伴。梅布尔是必定随行的,除了他,也就兰农和温莎了。有两位光明骑士跟随,这座城市就没有危险。

没有打扰玩得正高兴的大骑士们,留下另一位光明骑士福克纳管理他们,希灵等五人骑马出了宅邸。

马蹄踏踏打在柏油马路上,两个多月的旅程里一直坐在马车里,难得骑了一次马,希灵只觉身心舒畅。他们路过洋洋洒洒被风吹落花瓣的梨树,等到了大路,希灵一鞭抽下,“驾!”地一声,马儿疾驰而出。

“喔——!”小龙在身前快活地喊出来。

小龙身具龙威,普通的马匹没办法供他骑乘,现在他们□□这匹马也并非是能承受龙威的高等魔兽,但是因为有希灵安抚,使得马儿能够不受龙威的影响,希灵于是和小龙共乘一骑。

身后诸人骑术尽皆精湛,希灵突兀加速也没有被甩开。十二月的文薪城依然暖风和煦,徜徉在风中,五骑向着西南奔去。

从住宅区出来,路上车流人流愈多。陆车、马车挨挨挤挤,高高低低的建筑站在两边。头顶浓绿的树荫刷刷往后退,叮铃铃嘀嘀叭叭的车铃声鸣笛声起起落落。希灵上了大路后就放慢了速度,他靠左行驶,跑马道上左边是慢速道,右边是快速道。能够上路的马匹都经过训练,左边悠闲淡定的马儿小跑哒哒,不被右边疾行快马惊扰。

南方的少女们热情烂漫,比起北方小姐们出行大多乘坐陆车马车,她们骑术颇佳,头戴缤纷绚烂的帽子,贴身的骑装裹住纤细的腰肢,在骀荡的和风里轻摇慢摆,嬉笑着享受柔和的阳光,遇见希灵一行人小小惊呼起来,眼波流转赠送青涩的情意。

希灵微微一笑,轻夹马肚提速,将姑娘们抛远了。

“嘿,你害羞了?”小龙哈哈笑起来。

希灵轻拍一下他的脑袋,没有说话。

希灵的目标是文薪城西南的裴德妮区。这用丹漉第一任宗主教裴德妮·阿莱玛名字命名的大区是整个文薪城最为繁华喧闹的地界,它紧挨着沧兰江上的文薪港,曾是文薪城的前身。经过两万多年的扩张,文薪城慢慢演变成如今的模样,而坐落在裴德妮区中心的原曜宫宫殿群现在已经开发成了一处开放给游客参观的旅游景点。

裴德妮区贯穿丹漉教区的悠长历史,它就是丹漉的缩影,丹漉点滴的变化尽皆体现在这不大的区域内。从丹漉教区建立至今,原住民和迁移民、平民和贵族、本地资本和外来资本、金融业和实业 ,各种各样的矛盾纠缠错杂,每时每刻都在翻滚厮杀。

“想要了解此时的丹漉教区,从裴德妮看就行。”温莎如是说。

从建立教区起就不曾安宁过的环境让南方民风彪悍,这里是两万年始终生机勃勃又狂野不羁的绮丽梦幻之所。

直通文薪港的西宁主干道走了大半,他们转入罗南德大街,这里是裴德妮区最重要的街道之一,尖塔、楼房,延绵的轮廓割裂天穹,明黄、天蓝、砖红,许多建筑物上少见的色彩鲜艳张扬。银行、百货、交易所、餐厅,还有裴德妮区洁白的彤殿,潺潺的流水环绕往前流淌,漂亮结实的石桥上有白鸽咕咕鸣叫,行人走过也丝毫不睬。

他们轻拉缰绳,马儿顺意缓缓踱步,希灵观望一阵儿,笑着冲身边人说:“比起珀留城也差不到哪里去了。”

梅布尔说:“教廷对文薪城的扶植力度并不亚于珀留城。”

希灵点点头。文薪城是教廷能够掌控南方的支柱,它在战略上可能要比珀留城更加受诸位殿下们重视,毕竟这里一直不甚安稳。

“走吧!”希灵低喝一声,“我们去前面看看!”

马儿骤然加速,从低速到高速的猛然冲击让人眼前一花,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不见了。

如果说罗南德大街是端坐在宫殿里精致优雅的贵妇,那么柯尔妮大街就是漂亮却粗鲁的市井女人,她与人高声争吵,也有故作和气的时候,笑起来会显得妩媚,骂起来也让人狗血淋头。

从罗南德大街一直往南走,离开裴德妮区中心,这里不是裴德妮区的政治经济中心,人流却越来越多。本地的、外地的,贫穷的、富有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鱼龙混杂。

他们来到这里,柯尔妮来者不拒,冷笑着敞开怀抱迎接他们。

希灵五人骑马跑进柯尔妮大街,居高临下能将这条街道一览无余。柯尔妮大街看似和普通的街区没什么两样,甚至更为活力一些。漂亮的建筑物里走出来伙计洒扫台阶,神气活现;犄角旮旯里的小店面也要每天开门做生意;写字楼里的职员匆匆走过污水横流的路面,皱眉呵斥一米外处理污水的清洁工;也有蹲在巷口抽着烟往外瞅的男人。光鲜与脏污并存,贫与富的对立,在这里隐隐尖锐起来。

他们走马观花,粗粗打量了一番这条街道。街不长,但是支路很多,希灵余光扫视的时候,从亮堂的大街往里看,一个个黑咕隆咚的透风的大洞伫立在那儿,吞吐进进出出的人们,隐隐从里面流淌出来的喧嚣声围住了这条街,好似那是另一个世界。

不到十分钟,他们就走完了这条街,来到尽头,希灵轻扯缰绳让马儿掉了个头。

“里面是什么地方?”希灵问温莎。

温莎知道殿下问的是什么:“那是文薪城的鱼市。”

“鱼市?”希灵眉尖微拢,微微笑起,品味这个词,“为什么这样叫?”

“很久以前,文薪城和文薪港还没有建立起来,这里也还不叫丹漉,当地居民靠河吃河,以捕鱼为生,”温莎微微低头,认真向小殿下解释,“渔民们每天捕捉到新鲜的大鱼,就带到这儿来交易,久而久之,就形成了鱼市。文薪港建立起来之后,慢慢渔民们消失不见,但是鱼市却保流了下来,成为了文薪城最大的民间交易市场,这是名称沿袭之故。”

希灵攥着缰绳,整条街尽收眼底,他又问:“鱼市有多大?”

“从街头到街尾,”温莎说,“西至摩棱街,东到鲁曼街。”

“不小呢,”希灵对左右说,“我们下马,去看看。”

将马匹托管给街头的停车场,诸人进了一条最近的巷道。

从外往里看,巷子又黑又小,进了里面才知道别有洞天,巷道幽深,蜿蜒向前蔓延。这里人人尽皆步行,走道宽度不到三米,两边的建筑也没有五米高。

一线天光从头顶漏下来,宛如一条光亮的经络,延绵到不知名的深处,突兀生起一个念头:他们好像进入了什么怪物的肚子里。生出这个想法的人觉得又滑稽又可笑,呵呵笑话起自己。

两边的屋檐下,一个个摊位里形形色色的物品正在售卖,说是民间交易市场,这里并不是民间常见的东西——用北地猛兽骨头泡制的药酒、雪白的牙齿做的骨雕艺术品;不知从哪里淘换来的老东西,信誓旦旦说是值钱的古董;从巫师高地流出来的基础魔法书籍,在星空城只要一百块就能买到的东西在这儿涨到了一万;还有葛多安森林里美丽的月光花做成的花环,采摘下来后百年不腐,深受女人们的喜爱。

最令希灵哭笑不得的是,他发现居然还有丹漉神甫学院学生的课堂笔记,标明了是自愿售出、摊主代售,上面留有那位学生的神力标记。

希灵摇摇头,没有在意。假如是自愿,也无可指摘,只是这样的行为难免让人可气。标价十万,教廷负担神甫和骑士两类学院的全部费用,哪里需要这么大一笔钱呢?但也无须苛责,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希灵挤过争相竞购的人,继续向前走。

嘈杂、混乱、热火朝天,在这里漫天要价坐地还钱是常态,唯有高明的眼力和出众的口才才能让买家们满意而归。很有趣,希灵想,隐隐的他察觉到,鱼市的卖家们分为了四类,其中三类互相拆台抢客,最后一类明显是才来鱼市的新手,少数不敏感的根本没察觉到其中的暗流涌动。

希灵问温莎:“这里是谁在主持?”

温莎的答案让希灵惊讶:“这里没人主持。”

“怎么会?”希灵讶然笑起来,温莎当然不会骗他,“都没成功么?”

温莎稳稳护着殿下,用巧劲推开人流,小声说:“没人愿意这里被别人统治。四万年来延续的土着家族认为这是他们先祖建立起来的基业,响应教廷号召来到文薪城的外来贵族势大财大,也没办法突破土着势力。两边僵持着,还有些人敲边鼓,慢慢这形势固定下来,也就再也不能打破了。如今是曜宫接管了鱼市的治安,却不管这里面的交易,只要不违法,所有人都可以申请个摊位卖东西。”

希灵笑叹:“没想到是这样。”所有的结果都有原因,怪不得会有三股势力在此绞缠。

鱼市像一串排骨,被柯尔妮大街这条木签串着,走完一个U型,希灵他们又回到了柯尔妮大街。他们到达街对面,从对应的巷子里窜进去,就这样来回参观这串排骨鱼市。希灵遇到不少有趣的事情,比如说一位旅人,他手里有一件自认为很珍奇的东西,引得众人也啧啧称奇。据他所说,这是门特莱曼大师的“杰出之作!”,他低沉的嗓音斩钉截铁。

希灵凑过去看热闹,只见旅人手里拿着一把小刀——真的是很小的刀,尚且不到希灵的手掌长短。

旅人捏着小刀的刀背,流溢的冷锐光彩从刀锋弯曲的弧线滑到刀刃,一指长的刀柄上细致雕刻了一个老头打瞌睡的场景。“这肯定就是门特莱曼大师!”旅人不接受不同意见。

众人纷纷点头,赞同这个判断。

“这刀这么短,还是弯的,能干什么用啊?”变声期的嗓音嘎嘎响起,惹得大家笑起来。

旅人看过去,十五六的少年呱唧乱叫,他斥道:“你这小孩子,不懂就不要乱说话!刀短——刀短这是精品!刀弯,那是有特殊用意!瞧这做工!瞧这雕刻!不是精品——哪里来这种用心呢!”

“是啊是啊!”又是一阵附和。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把毋庸置疑的好刀。

不过,这到底是做什么用呢?大家也都在琢磨。

“那他为什么要雕打瞌睡!”少年不服气,“我听说门特莱曼都是雕英雄斗恶魔的!”

旅人一时语塞,他望着众人,干巴巴说:“……可这是门特莱曼的作品……”

小小的M.D在刀柄底部熠熠生辉。

“刀又短又弯是因为它是指甲刀,”有人闷声笑着说,“这是门特莱曼的生活用品,包括一把剃须刀,这两把刀取名叫‘邋遢老头的闲情’,他给自己用,刻上自己的肖像不是很正常么?虽然是指甲刀——但的确是杰出之作,用来修指甲肯定不赖,老板你可以试试!”

众人皆是一愣,循声望去,说话的人已经不见了。

希灵笑得不能自已,大踏步往前走,他十分快活,冲梅布尔笑嘻嘻问:“你猜之后会怎么样?”

梅布尔弯起唇角,配合小殿下的恶趣味:“大概,大家都争着抢着要试试这把指甲刀吧?”

希灵闻言哈哈大笑。

走走逛逛,小龙还买了一大堆好吃的好玩的,好在他有一枚次元戒指,轻轻松松带走了。希灵和梅布尔谈笑着,周围没人能挨着他,被身边三个人阻挡在外。

“差不多了,”他决定结束这里的参观了,“待会儿我们就……”

梅布尔认真倾听着,唇角含笑,感知却在警惕四周。

“小心!”他突然小声说,手指微动,瞬间给希灵套上了防护罩。

“嗯?”希灵也注意到身后传来的动静,转身看过去,两位圣骑士已经隐隐包围住了这个闯入者。

“哎呀,抱歉,抱歉!”更远一点传来微喘的焦急声音,他又说,“多谢、多谢!”

又是抱歉又是多谢的,小龙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地上倒了一个戴着黑兜帽的人,委顿不起。

是不小心撞上了?梅布尔不信。有谁能突破他和兰农以及的温莎的保护差点撞上殿下?

高胖的体型挤过人流,出声的中年人就要过来带走这个“冒失鬼”。梅布尔含笑看着,眼神微冷——让这个“冒失鬼”被带走,就是最好的惩罚了。

迫近的危险让地上的人动了动,他终于有了动作,抬起了戴着兜帽的头。

兜帽下的脸庞只能看清一半,尖细的下巴,直挺的鼻梁,黝黑的肤色。梅布尔神色莫名,他想到什么,眼神微沉。这个人站起来,梅布尔护着希灵退了半步。

他站直了,高胖的老板也气喘吁吁来到,希灵看清楚了兜帽下的那双眼。

幽魅的深紫色,瞳孔里浮现两枚纯黑的六芒星。这图案一闪而逝,再看过去,又是正常的黑眼珠了。

他挑衅一笑。

“把这两个人都带走。”梅布尔的身后,冰冷的声音说。

梅布尔轻声应是。

高胖的老板警惕的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他带着好不容易抓到的紧俏“商品”准备去估价转手,没想到这个东西居然从魅惑术里清醒了过来,给他惹了个大麻烦。这个年轻人不好得罪,他多年来的经验告诉他。

“这是你要卖的吧?”梅布尔微微一笑,左右都是人流,他凑近了压低声音说,“你从哪儿抓到的?你要卖给谁?你知道他是什么么?”高胖老板的瞳孔一缩,梅布尔心中了然。

“你想把他卖多少钱,我都给你,”梅布尔笑容可亲,“我要问你点事。”

高胖老板犹豫了一下,但是看到年轻人脸上加深的笑容和意味深长的眼神,他糊了一把眼皮上的汗水,点点头,顺从地被这群人包围着走了。

“买卖堕落者,你清楚这是教廷明令禁止的么?”在一家安静安全的包间里,半径六米的小型防窃听法术被施放,梅布尔严厉问胡德·杰拉德。

胡德·杰拉德,也就是高胖老板,他期期艾艾“嗯”了一声。

他现在还有些恍惚——这些到底是什么人啊?我买卖堕落者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啊?为什么我要这么听话回答问题?见鬼了!可是这个人比主教给他的威严更甚……胡德哆嗦了一下,思绪滑向另一个方向——这可是我抓住的堕落者,就是卖了他又怎么样!我还为教廷做贡献了呢!他不服气地想。

梅布尔看他一眼就把他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梅布尔舒缓了表情,对面的人也随之松了口气,梅布尔轻轻一笑,他又颤了颤。只听梅布尔循循善诱说:“胡德,你也是老江湖了,你有听说过什么成功交易堕落着的例子么?几万年了!教廷不允许做的就没人能做成。倘若你抓住他,将他交给曜宫,难道曜宫不会奖励你么?可是你却选择了交易堕落者……”

他惋惜地摇摇头。胡德脑门上冷汗霎时就流了下来,他哗啦一声醒悟过来,白了嘴唇。

“……你知道,整个文薪城都在曜宫的注视下,何况鱼市呢?是谁告诉你让你去鱼市交易的?那么多的人,那样的人山人海——倘若他真的有心买下你的东西,怎么会选这个地方呢?现在想想,你还不明白么?”梅布尔一步步将真相剥出来。

胡德随着这段话眼睛越睁越大,直直注视着梅布尔,楞楞了半多分钟,突然打了个冷颤,颤巍巍一拍桌子骂道:“见鬼了!我被人……”

最后三个字吐不出来,他涨红了脸又青了脸。

“你该庆幸遇到了我,”梅布尔脸上笑容不变,点了点桌子,“说吧,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胡德低头不语,小心拿眼觑梅布尔,看他神色开始不善,犹犹豫豫后咬牙道:“是在昨天凌晨……”

在房间另一角,希灵脸上带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他看着褪下黑斗篷的堕落者,斗篷下没有衣服,全身都是黑漆漆的痂,与光洁的脸不同,他的身体被削去了所有肌肉,恐怖而又诡异。堕落者的手上脖子上还紧紧箍着禁锢环,因为太紧,铁环弄破了痂,血液丝丝流出来。

希灵看一眼那残留着微弱神力的锈蚀铁环,点点血花和铁锈混合。难为现在还能找到这些留下来的老古董了。

禁锢环是每一位神官都能做的器具,把刻上禁纹阵的五个环用神力浸润,就可以克制堕落者体内流淌的魔鬼的力量。制作禁锢环不拘于什么材料,铁质最多。现在民间还残留的禁锢环就是第三次侵略战争之前用来禁锢堕落者奴隶的铁质禁锢环,也就是眼前的堕落者戴着的这三个。

那是两万多年前的事了,如果不是有神力保护,恐怕现在这三个环也早就氧化地无影无踪了。

仔细打量了一番,这凄惨可怖的状态没让希灵心软,问他:“你是看准了撞过来的?”

“没错,”他龇牙笑了笑,“你被两个这么厉害的人物保护着,”他冲兰农和温莎呶了呶嘴,“不撞你撞谁啊。”

希灵并不生气,笑道:“你还挺聪明。”他赞扬说。

“你为什么会跑到丹漉来?”希灵随意问,“别告诉我你是来旅游不小心被抓。”

“如果真是这样呢?”他惫懒一笑。

“那只得让你去冰牢里旅游了。”希灵闲聊似得和他说话,丝毫听不出来是冷冰的警告。

堕落者闻言,顿了顿。“我听说,”他问起了另一个话题,“那次大清理堕落者奴隶,”他自己是堕落者,说起这些居然不生气,“你们把一部分放逐了?”

“你从哪里听说的?”希灵挑了挑眉,他轻描淡写说,“都杀了。”

“你骗我。”他定定看了希灵一会儿,然后说。

“我为什么骗你?”希灵冷笑,“身为人类堕落到去帮助以人为食的魔鬼,收缴上来难道还养着他们么?我们的粮食不是这样浪费的。”

“他们并不全是……!”这个年轻的堕落者愤怒地叫起来,铁环砰砰作响,陡然又像被掐住了喉咙,一个字也吐不出了。

他的眼神黯然下来。

垂着头,他坐在椅子上,精气神跟着那句话一起被抽走。

希灵不搭理他,冷眼看着这个突兀出现在文薪城的年轻堕落者。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还被一个明显不怎么样的人类老板给抓住了。再看他坑坑洼洼的身体,一道几乎将他从肩窝劈成两半的巨大疤痕横亘其上——很明显了。

他会说出我想知道的,希灵笃定想。

那边的胡德和梅布尔絮絮叨叨,一会儿横肉直颤,一会儿又愤怒直叫,再一会儿哭哭啼啼,梅布尔丝毫不受影响,看来进展顺利。

希灵收回视线,等待面前人回神。

“好吧……”他疲惫地说,低沉的语气充满失落难受,“我本就是想这样做的。”他喃喃道。

“在那之前,”他抬起脸,近乎黑色的紫眼睛凝视希灵,低语问,“请告诉我,你是谁?”

希灵与他对视,蓦地微微一笑,将额发撩起。

展翼欲飞的翅膀显露人前。

年轻的堕落者怔怔看着那道印记,又怔怔说:“……原来是你啊。”

“……我从萨伦而来,你知道那里么?”年轻的堕落者慢慢讲述,他问道。

“魔鬼划定的三十六城之一,”希灵回答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萨伦,”他回想什么,对希灵说,“其实和你们的城池没什么两样。”

希灵哼笑:“本质上来说都是猴子变的,能有什么不一样?”

年轻的堕落者诧异看他一眼,然后微笑:“的确没什么不一样。”

“最大的不一样,”希灵接下去,讽刺道,“就是你们跪拜了魔鬼。”

“……”他默然不语。

这个话题,就是人类和堕落者之间永恒的天堑。

“也不是……”他嘴唇微动,呢喃的声音十分空茫。

希灵充耳不闻,冷漠以对。似乎有什么委屈?但这不重要。只要一天存在堕落者,他们就一天摆脱不掉是人类敌人的身份。

堕落者的存在,根源就在于一开始就被引诱堕落的人类。魔鬼划分了三十六个城池,让堕落者们在此繁衍后代,人生百十年,堕落者也是一样,魔鬼的力量不能让他们长寿。几万年的时光,一代代的堕落者在魔鬼的统治下成为了魔鬼的爪牙,三十六城也是和西线军团作战的前哨战。

谁都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被魔鬼洗脑的这个群体天然就站在人类的对立面。即使他们不堪魔鬼的统治,想要回返联邦,联邦也不可能收容他们。

这就是现实,无关情感。

至于那所谓放逐者……联邦的历史上没有记载这个,它就是不存在的。

所有的堕落者奴隶都被杀死,这就是历史。

“我是伦萨城执政官的儿子,”他打起了精神,“我叫英格索尔·格里芬。魔鬼军团陈兵润津河,以你的身份应该知道了。”

“魔鬼的两个兵团,”他说,“其中混合第二军团有两个师就是来自伦萨城和可曼城,我作为伦萨第一师的师长,一并被应召带走。”

“人质?”希灵弯起唇角,“你爸爸属意你做下一任执政官吧?”

他勉强笑了笑:“没错。”

“泛滥使用却又行之有效的布置,”希灵明白里面的勾当,漫不经心说,“有你在,执政官不会不尽心供给后勤,你死了也正好打压一下伦萨这个刺头。看来你们并不安分。”

被这样说,英格索尔激动起来:“你懂什么!”他质问。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他死死握住拳头,崩裂的新生血肉流淌血液,还是鲜红的,一滴滴落到地上,浓腥气味弥散到空气里,“我们——你们!”他目眦欲裂,张口欲言,嘴型变换不定,最终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我们的确是不一样的。”

他终于颓丧地说。那点起伏的心绪,说又说不出来,最后只能汇聚成短短三个字,“不一样”。

本来就是不一样的。他们都很清楚。

“请继续吧。”希灵说。

“……我们的第一师,”他沉默很久才蠕动嘴唇,“编入混合第二军团后其实已经不在我手上了。”

应当的,希灵想。从交出这支军队后就不该再抱着能完好无缺回来的奢望,当做炮灰使用,魔鬼又可以进一步削弱伦萨城的力量。

“我在魔鬼军团里,相当于一个闲人,但是闲人也有利用价值,”他苦涩一笑,尔后望向希灵,“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进入联邦腹地?他们派遣了三队人,分头进入摩诃,唯一的任务就是到达尔德林神圣罗曼大公国王宫,之后会有人和我们交接。”

“他们想干什么?你知道么?”年轻的堕落者询问希灵,想从这个身份高贵的殿下口中得到他迷惑已久的答案。

“之后你为什么逃跑?”希灵没有回答,冷酷问。

英格索尔龇牙无声笑了笑,不再纠结那个答案。“我们走格力罗盆地,穿过古尔班通沙漠,”他的两手张开,“那里满眼黄沙,寸草不生,每天都有魔风暴,你不知道什么时候风刃就卷起了黄沙,像一把剃刀席卷沙漠,要把所有试图通过它的生物都给活活剃死!五级的防护罩在魔风暴里撑不过十秒钟,你没有去过那里,想象不到里面的恐怖。”

“连你们教廷都没有在古尔班通设防,可是我们却走了过来。知道为什么么?”

希灵没有说话,看他自顾自表演。

“因为啊,”无畏中夹杂一丝恐惧,坚毅中贯穿一道痛苦,他的眉眼不自觉抽搐,连着上半身,他指了指自己,“他们用我的肉去喂那个怪物……魔鬼养着吃魔鬼的怪物,他们不用自己喂,好多的堕落者啊。”

最后一声喟叹,充满深深的绝望和愤怒。

他继续说:“和我一起的还有三个人,他们也是堕落者,我认得他们,魔鬼最忠诚的属下、最狡诈残忍的猎犬,你们称之为‘法莱克尔德的恶犬’。我就是被这三条恶犬用来当跨越古尔班通的燃料的——”

“我是必须要跑的。不跑,迟早要被这三个混蛋连骨头都扔给那个畜生嚼碎。”他冷笑道。

英格索尔话里的怪物,就是从地狱里走出来的地狱犬。教廷资料里记载,地狱犬是地狱里的中位恶魔,魔鬼可以通过契约与他们结伴。地狱遵循强者支配弱者的法则,吞食下位者壮大自身的能量,这是十分常见的事。身为堕落者,他们还不够资格与地狱犬结契,需要资粮的进献就是必须的了。而有了地狱犬,他们四人能够走出古尔班通也就不足为奇。

一直以来,把堕落者当做资粮、炮灰,这就是魔鬼对堕落者的定位。就连堕落者这个群体中也分出了阶级,法莱克尔德的恶犬们就自认为和这些人不是同类,拿英格索尔当做资粮一点都不顾惜。

听起来何其可笑,先祖背叛了人类,后代互相残杀。

希灵微抿唇线,淡淡问他:“那你怎么会跑到丹漉来?往西你回不去,往南却是一条生路,你为什么会往东?”

往南,向丛丛的密林里一钻,只要他不暴露魔鬼的六芒星,谁能发现得了他呢?更可能土着们也根本认不出来那个六芒星,他就能安稳地过完下辈子。

恐怕这个年轻人的父亲也曾这样嘱咐,殷殷期望自己的儿子逃离这个黑暗的漩涡。

他古怪地笑了:“我为什么要往南?”

这奇异的笑容让人了然,恐怕他无论如何也要来到这里的原因,是他有自己想要去做的事吧。

唯有想做,才能忍受这非人的折磨。

希灵不问英格索尔想做什么,那他不关心。“你逃出来的时候,”希灵沉吟道,“恶犬们已经到了哪里?”

“就在两天前,”他知无不言,幸灾乐祸道,“他们乘坐地狱犬取道寥无人迹的荒野和高山,和老鼠一样小心翼翼避开教廷的防卫网,一路有惊无险来到了神圣罗曼大公国的北面棋奈尔大峡谷。”

“我记得之前宿营的那一夜,这三个人还嘲笑教廷的军队都是废物,”他不怀好意在希灵面前上眼药,下一秒就畅快地笑起来,“哈哈,没想到第二天就突然跑出来尔德林的飞骑军团给宰了!他们还想把我血祭给那头畜生,被我逃走了。”说到这里,英格索尔既快意又困惑。

飞骑军团是怎么到的那里的呢?棋奈尔峡谷可不是他们的布防范围。除非……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不敢深思,英格索尔压下了这个念头。

“你怎么逃走的?”以这样的身体,想要逃命可不容易。

英格索尔咧嘴笑了笑,雪白的牙齿露出来:“一张一千公里任意门卷轴。”

希灵若有所思点点头:“原来你早有准备。怎么得来的?”

“一位充满冒险精神的巫师,”他掀起嘴唇似笑非笑,言语却乖顺起来,“来到伦萨城,居然想遛入诗斯的寝宫,却不知道那里被诗斯锁定了空间。我救了他一命,卷轴就是从他手里要来的。用这张卷轴,我被传送到沧兰江上游的戈布城的野外。我有一门水中呼吸的法门,于是潜入沧兰江里,想让水流把我带到下游,没想到在水里昏了过去,就被他捡到带到了文薪城。”

他就是胡德·杰拉德了。

希灵慢慢走了两步。已经过去了两天,这件事教廷肯定是知道的……何况从堕落者的口中可以得到一个讯息——这三队人马,也可能不止三队,他们的动向都在教廷的掌握中!

否则怎么解释尔德林飞骑军团的骤然绞杀?堕落者们在摩诃和尔德林的腹地一直安安稳稳,又怎么可能用废物这个词来解释?

能够将魔鬼牢牢挡在库莫-润津-密江一线以外,教廷怎么可能表现得这样荏弱,否则魔鬼又何必咬牙切齿虎视眈眈呢?

对于教廷的实际力量,希灵心知肚明,恐怕在这些老鼠悄摸摸溜进联邦,教廷就已经一直在注视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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