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测试你有多恨父亲 强插邻居家小媳妇_九万里风

江春入旧年

叶家可称是簪缨世家。

前朝家道最盛之时,叶家曾有三兄弟同登进士。这盛景后来虽大大不如,但也是一州上下数得头名的书香世家。叶家老太爷二十一岁选得进士甲等,做了一辈子清贵翰林,告老还乡之后便极力督促子弟,家学里一季一度考校都亲自出马。直到现在叶修也仍然记得那间洇着檀香味道的堂屋,以及老太爷手里三寸戒尺。每每想起,都暗暗庆幸自己足够聪慧机智,才不至被打坏了手。

如果一直留在家里,叶修大致也要和他同胞兄弟一般走上仕途。但他偏偏迷上练武一发不可收拾。把家里武师那点底子掏光之后,他就卷了三月零用离家出走,跑去其他门派当外家弟子——没有举荐,多是入不得内门的。

于是他就在江北神枪门下遇见了苏沐秋。

苏沐秋个子不高,瘦瘦小小,面目黧黑,只目光转动间一股子精灵劲儿。他从南方来,说起话带着股说不上来的软糯劲儿,只手底下厉害得很,十个回合之内就能撂倒比他高一头的壮汉;外家弟子里,唯一能跟他打个四六开局面的便是叶修。

后来教习师父把他们找去,说是下月有门派里的比武审核,若过了便可升入内门,叫他们好好准备。叶修有些兴奋,苏沐秋面上无可无不可,练习的时候却更加了几分认真。

没想最后两人都落了选——唯一选上的,是本地富户家里儿子。有爱打抱不平的人跟他们偷偷说,富户给江北神枪送了两封银子。

那天晚上两人躺在分配给外门子弟的小厢房里,谁都知道对方没睡着。打过三更的时候,苏沐秋忽然翻过身来对着他,一双眼睛闪亮闪亮的:“听说在沧州,有个狂人自称战法,一手矛使得厉害极了。要不要去?”

叶修压低了声音问:“你妹妹怎么办?”

“一起走。”苏沐秋眼中极是坚决。

叶修没说什么,伸手和苏沐秋一握,这事就定下来了。

到最后叶修和苏沐秋也没搞清战法此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他们在沧州酒楼上找见喝得醉醺醺老头,没说上两句话先被讹了一顿酒钱。苏沐秋还算尊老爱幼,一个一个铜板数着将钱付了,老头儿醉眼惺忪地来回打量他们,问:“你们俩不错。到这儿做什么来的?”

苏沐秋答:“听说您一手矛术出神入化,我们是来拜师学艺的。”

战法嗤地一笑,也不点头,只道:“想来便跟着来罢。”

于是他们就跟着去了。战法在城下有个一进小院,老头自开了门,指给他们空厢房,便摇摇摆摆地去睡了,不一会儿便鼾声如雷、直响得整院都听得见。叶修托托背上苏沐橙,看了一眼苏沐秋:“怎么办?”

“好歹省了旅馆房钱,住下住下住下。”

苏沐秋倒是精明得很。

于是三人就住进战法家里去了。老头子虽不赶人,却对收徒的请求一字不应。他俩没法了,索性在战法家场院里练拳,老头坐在边上,等他们打完一套拳就歪头睡着了。

叶修苏沐秋心里叫苦,可身上盘缠没了,只好一边赖在人家里,一边出去撂摊子卖艺。一般是先由叶修上来耍一趟花枪,然后苏沐秋来炫一手箭法——这是他从小学出来把戏:开始射柱顶上果子,然后叶修扔出去他射,最后玩一把悬的就让叶修把果子顶头上。叶修倒一点儿也不害怕,他知道苏沐秋的箭稳得很。而且这招式也讨好,每天他们都能收上百来个铜板。

到第三天头上观众里忽然来了几个面相不善的大汉。两人看在眼里,表演起来加倍小心只恐生事;那几人却也没做声张,一直看到最后,却在苏沐秋准备射叶修头顶上的果子时候大声鼓噪起来,只说这算什么招式,张着眼射谁不会,要在沧州地头显示能为可就差了一筹;要是你们敢蒙上眼睛射,我们哥儿几个今天才能口服心服,若不然——

苏沐秋刚陪出半个笑脸,就看叶修上前一步:“你们可说了,就蒙着眼睛来射。”

苏沐秋一把拉住叶修:“你不要命了?”

叶修道:“你那箭我还不信?来。”

苏沐秋看他片刻,最后重重点了下头。

最后那一箭照例正中果子。

几个大汉面如锅底地走了,叶修苏沐秋围场作揖收拾了一圈儿钱,一路回去愣是一句话没说。最后两人进了院门,苏沐秋一把揪了叶修衣领,正要发火,就看一直弯腰驼背缩在破烂棉衣里的老头子忽然从院子柴火堆里摸出一把矛戳在地上。

“你们两个小子看好了。”

战法只说一句,然后就绰起矛,一招一式演起来——舞动之间,矛尖上竟显出诸般光影纹路,或带火星、或生冰花,直是令人目眩神迷。叶苏两人全神贯注,连一点细节都不愿放过——他们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过,世上竟还存在这种武功。

最后战法轻轻一个收势,落回原地,道:

“所谓战法,便是勇往直前。以招式累积,带动炫纹,越是累积,其威愈盛。所忌讳者,优柔寡断、瞻前顾后、朝秦暮楚……因此,我这所谓‘战法’,非无畏者不得以传。你们两个,很好。”

若是后来,在江湖里摸爬滚打多年的叶修可能也不会为这言语那般激动。可那时,他和苏沐秋毕竟都还年轻,尚不知道一柄战矛能去的地方、人却不能去,尚不知道江湖所裹挟人事能消磨几许少年意气,尚不知道人间多苦总是生老病死、爱离别、怨憎会、求不得。

他们只是为那一瞬荣耀辉光所摄,便毫无犹豫、全无退缩地伸出手去。

后来叶修想起那天,或许带了一二分的自嘲好笑,却绝不曾有半分后悔。

后来叶修总说,苏沐秋是他兄弟。

这话实际不确。他们没结拜过,也不存在师兄弟之谊——两人和战法之间从没行过拜师之礼,老头子除了偶尔点拨他们一两招剩下的便全盘放任,每天里照例去酒楼喝得醉醺醺回来。等到苏沐橙再大些,苏沐秋和叶修就又出去了。他们一起在北地有名的剑客那里受过训,在百步穿杨门下打过杂,搭救过受伤的刺客而得了一套忍法,又遇见修鬼剑的大师推杯换盏喝个大醉。战法也不怪他们三心二意,只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就这么任由两个武痴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学下去了。于是无论是枪法剑法拳法棍法,都被叶修和苏沐秋混着拆在一起,平时练手直是夹枪带棒、刀剑齐飞。

一日他们照例拆过招,气喘吁吁躺在场院当中,苏沐秋摆弄着被他们拿来练武的木刀,忽然说:“我想做这么一件兵器,既可以当剑,又可以做矛、做棍、做枪、做盾……变化起来灵转如意,再配上这套打法,说不定也可以去江湖上闯荡一番。”

叶修却怎么也想不出来,笑道:“哪有能变形的兵器?”

“你以为老头子那柄矛能打出炫纹,又是什么寻常兵刃?”苏沐秋嘀咕一句,转过脸才看见战法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边,险些吓得跳起来。

老头并不着恼,眼神反而有些恍惚:“不错。这柄战矛,锻造时在玄铁里加入异兽筋骨,方能于连击之际堆起炫纹……”

叶修骨碌一下坐了起来:“异兽?”

“……你们自然不曾见过。早在上古之时,异兽就已经被逐出神州,归于方外,只有修道之人才能得见。”

苏沐秋也坐起来,惊讶地盯着战法:“您是修道之人?”

战法看了他们两人一会儿,道:“——你说的那武器,若要做,须得上昆仑山去。真正的炼器师,无不是昆仑门下。”

“如何去得昆仑?”苏沐秋打起全副精神,问。

“昆仑在云海之上,你如何去得?”战法一哂,却被苏沐秋上前拉住袖子:“您既从云海上来,自然知道上下之方。”

“吾乃昆仑弃徒,如何复得再登九天……”老人摇了摇须发皓白的头,“如果你小子真心,我这里有些法门。至于材料——”他伸手一指院中那柄乌突突战矛,“何时你能将它改好了,它就是你们的了。”

叶修还未反应过来,苏沐秋已经一口应下:“好!”

战法随手从怀中掏出个小薄本子扔给了他,又醉醺醺摇晃进屋。不一会儿,一如既往地,他们又听见屋里传来几声荒腔走板的唱词,一半含在嘴里,连唱的什么也听不清楚。

“老爷爷又开始唱歌了。”一直坐在边上的苏沐橙转着手里头发,低声道,“他一不高兴就唱歌。”

叶修问:“你怎么知道?”

“有次你们都不在,爷爷一个人在院里喝酒,喝着喝着就哭起来,还要唱那首歌。”苏沐橙叹了口气,“可能给他唱过那首歌的人,也和爹娘一样过世了吧……”

叶修和苏沐秋尽皆怔住。偏屋里老人还声嘶力竭起来,终于惹来邻家咒骂才消停下来。

苏沐秋最后摇了摇头,扬扬手中薄本:“我去研究这个。”见叶修刚要说什么,他便笑了,“我还不知道你最不耐烦这个?你且帮我照顾好小橙就好。”

那年秋日,苏沐秋前前后后钻研了三个月,最后不眠不休七日,硬是将战法那柄长矛重新锻了出来——那材料倒也神奇,原本乌突突浑不着色,经苏沐秋三锻三淬,竟成了一种乌银色,舞动之间那刃上便有一线锐光。战法见两人将战矛抬出来给他看,面上不见悲喜,只问:“这矛,你准备叫什么名字?”

“却邪。”苏沐秋答得干脆。

“却邪……”老人双手持矛,略舞了一下,然后便交给叶修,“——好名字。却莫辜负了这名字。”

说罢,老人摆了摆他那棉袍破袖子,背手进了屋。第二天早上,果是人去屋空,只剩下桌上一柄锡壶两个酒杯。

其年冬日,地脉作乱、瘴气四溢,有异兽见于山林水泽。

是为天下动乱之始。

后来叶修想起天下动乱将起那几年,总觉得像是一场乱梦:往常出入无碍的山林忽然就多了能喷毒火的猛兽,飞来的大鸟或许能吃人肉,一只红眼睛猴子便能搅得一条巷子妄动刀兵厮杀遍地。官兵试着征剿,只是搭进去的兵力过甚,最后只得遍街贴了花红告示,征那有能为的武林人士入山缉拿。

叶修苏沐秋这两个一穷二白且无门无派的家伙,便是在那时候声名鹊起的。大多数异兽刀枪不进,可碰上却邪多半便没了辙。苏沐秋琢磨出这大约是却邪材质缘故,便又按薄本里炼器法子,自己置了一柄强弩吞日,和叶修前后策应大杀四方。一时之间,人们提起异兽,便总要提起一叶之秋和神枪这两个名头,竟真有些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派头。

只有叶修和苏沐秋知道,他们不过是踏着薄冰在深渊上打转。

就算他们有了武器,异兽也不皆是凭他们两人便收拾得下的。有一日他们于山里失了路,不慎误入异兽巢穴,直豁出半条命方才逃出生天。苏沐秋被那异兽一爪子捎到后心,最后出来的时候眼神几已散了。叶修顾不上害怕,先背了他一路奔逃,忙得只不停念叨:“想想小橙,想想小橙——”

那林子里处处结着冰霜,他们衣服又穿得多,叶修竟感觉不到身后那具躯体是否还存着一丝热气。待他好容易找了个安全的山洞,将苏沐秋放下来时候手都抖得不成样子,生怕人已经在这一通奔逃里断了生机。

可庆幸的是,苏沐秋还睁着眼睛,看他样子就扯半个笑道:“你居然哭了。”

叶修一点也没察觉。他甚至没伸手擦一把,就扶起苏沐秋:“屏息凝神,我给你疏通真气。”

好歹最后他们是互相扶持着回去了。苏沐橙打着一盏灯笼,站在巷子里等了他们一夜,小脸冻得红通通的,被苏沐秋强打精神训了一通。

那天晚上叶修跟苏沐秋说,这样不行。

苏沐秋只道,还能如何?

却是不到半月,便有个唤作陶轩的上门拜访,延请二人去他山庄作为客卿。

叶修问:“你如何信得过我们?”

陶轩道:“我也是练武之人,自然知道武者之心。更何况,眼下生灵涂炭,二位虽然身手了得,毕竟单打独斗,纵拿些花红,亦不过是蝇头小利。我山庄虽然声名不着,好歹也有三百家兵,合众人力,保得一方安宁,却不是又强上几分?”

苏沐秋清清嗓子道:“普通家兵,对上异兽只恐多有折损。”

“我有银子买盔甲兵刃,有银子延请武艺高超的教习……我不会让他们去送死。”陶轩说着,目光停留在苏沐秋仍带着三分病容面孔上,“更何况,我也不愿看两位少年英雄,就这么枉自送了性命。”

这时候苏沐橙端着茶啪嗒啪嗒地跑了过来,恰好把那一瞬不快的沉默盖了过去。陶轩只等苏沐橙走了之后才道:“苏大侠,你既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令妹着想啊。”

叶修不等苏沐秋开口,便抢在先头:“那便这么定了。我们愿去嘉世。”

等陶轩走了苏沐秋皱着眉头:“你答应得也太快。这人若事后反悔又怎么办?”

“他好歹也有一二分练武人的气节,不致在这种地方蒙人。”叶修说,迟疑片刻又道,“——像那晚的事,我不愿意再遇上第二回了。”

苏沐秋伸手搭在叶修肩上,似是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拍了一拍便放下了。

其实于嘉世山庄最初,陶轩极是可信。他于江南立足已久,无论黑白两道都吃得开,大场面上的经验更是远胜叶修苏沐秋二人。在旁的门派还懵懵懂懂之时,他已是和官府跑通门路,不用几个银钱,就打了“整备民团”的口号,从军械库里搬了一批装备;叶苏二人之外,陶轩又延揽一批高手,有气冲云水之名的气功师吴雪峰也在其中。一旦人众,便连征伐异兽也变得正规和轻易起来;不及数月,杭州诸县已是大体平定下来,人员出行只要小心,便不会被异兽骤然袭击。

于是乎,州城内大小工商铺面行会集合起来,赶在腊八头上敲锣打鼓地往嘉世送了块“保境安民”牌匾。这事在往常极是逾矩,可现下,似是什么都一时通行起来,再无挂碍。

嘉世山庄得了这等美誉,陶轩自然高兴,便广邀名流来庄园中赴腊八宴,又布置在城内各处施粥不提。宴上既是请了楼外楼一等手艺的大师傅,又有杭州赛歌会上头名的歌姬助兴,庄中诸人皆有分红彩礼,就连苏沐橙也裁了新衫子,被陶轩牵着坐在主席上。

叶修却没有去。

那筵席总让他想起小时候家中团年,挨个小辈先去冰冷冷祠堂给祖宗牌位磕头,然后再团坐几席,诸家面上言笑晏晏,背后却总含着些什么。叶修从来不喜欢这些,只没想到调回头来,在这儿又看见这个。

于是叶修便这样一个人坐在屋顶上发愣了。冬夜里一弯新月眉毛似的贴在深蓝天幕上,又轻又薄,像是伸手一抹就会掉下来。他觉得有点饿,又实在不耐烦去厨房,正犹豫间,一股诱人食指大动的香气传了过来。

“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熟悉的声音引得他往下看。可不是苏沐秋正一手挎了食盒一手拎了酒壶站在院门口,戏谑地朝他扬扬眉毛。

“你怎么也跑出来了?”叶修问,多少觉得不可思议,“陶门主估计该不高兴了。”

“他正牵着小橙四处献宝,你别替他操心。”说着,苏沐秋轻巧跃上来,把东西在他身边铺开,“今天的酒菜不错,我只抢了一点儿过来——可怜你是没口福了。”

叶修也不矜持,拿了筷子大吃起来。苏沐秋看他吃相,笑话他把书香世家的面子都做没了。叶修说你这是被陶轩带得,开始装样了。

苏沐秋嗤笑几声,双手垫在头后往瓦顶上一倒,漫天繁星银砂一般倾落在他眼角眉梢,和着邻院里火把和前厅一道婉转歌声,竟是让叶修莫名心里一紧。

“我今天跟陶轩说了千机伞的事。”

苏沐秋忽然道。

叶修知道苏沐秋说的是那件他一直无法忘怀的、能变形的武器。这些日子虽然四处奔波,但只要有空隙,苏沐秋便会在灯下写写画画。于是他放下筷子,问:“可有进展?”

“最近收拾了几只异兽,和了庄里收的上好玄铁,已把架子做了出来。”苏沐秋道,“只下一步,却是麻烦不少。”

“可是材料名贵?陶轩又怎么说?”

“西域天蚕丝,瀛洲血影唐刀,北地白狼毫,南海琥珀晶,达摩渡江一苇,昆仑山顶雪莲根……”苏沐秋一样一样数下去,看见叶修咋舌神情,“哈,陶轩果然见过大世面,听了这个也比你稳得住。”

“他愿意帮你找?”

“陶庄主说山庄草创之际,尚无如此人力财力。过个数年,或可一试。”苏沐秋说,言语间仍存着极大希望。

叶修却觉得这承诺极不诚恳,只想到这是好友夙愿,也便按下意见不说什么。夜间寒气针砭入骨,他拢紧衣服,听见前厅丝竹调子一变,竟隐约有些许耳熟。

身边苏沐秋也咦地一声,说:“是老头儿老唱的那曲儿。”

“你确定?”

“——听。”

于是他们都静下来。寒夜残月繁星之间,那一线歌声好似要断在寂静里,却又一顿一转,捺下去后带了三分浑厚七分苍然,叶修辨出唱词,正到“年少从我追游”一节。

“大概是这一首?”苏沐秋翻身起来,开始自己斟酒。

叶修实在想不起来战法曾唱过什么:“或是。”

“……老头儿挺有雅兴。——来点儿?”苏沐秋说着,顺手把酒杯递过去,“就当为我辞行。”

叶修把杯子接在手里,问:“你要走?”

“听说荆州那边出了个昆仑方士,我想去打探打探。总能赶得年前回来。”苏沐秋抿一口酒,道,“顺便给小橙带点儿新鲜玩意儿。”此时前厅咿咿唱词正到“老子平生,江南江北”一句,苏沐秋噗地一声笑出来:“真不知谁要歌姬唱这个,真难为她了。”

“许是陶轩请来那些个文人雅士,便也自己要装些风雅。”叶修摇摇头,“他这人,只太好面子。”

“你却磨磨唧唧。快喝快喝。”苏沐秋一眼看穿,捅了叶修一下。

叶修舔舔嘴唇,一口气将杯中酒液灌下去,只觉得一团热块儿从喉咙直直滚落肚里。

“我不会喝酒。”

他刚说完,就觉得眼花耳热,满天星月一时都盖下来,隐约间看见苏沐秋好笑神情,就扑通一声倒在了屋顶上。

第二天叶修起来的时候,苏沐秋已是动身走了,临走前还特地嘱咐苏沐橙盯着叶修让他练练酒量,说叶修你躲得过腊八躲不过三十,到时候陶轩怎么也得把你拉上席面,一杯就倒怎么行?

叶修倒也没在意,心想到时拉你垫背就行。

只是到了二十八,二十九,说着年前便归的苏沐秋还是没有回来。最后三十庄园摆宴,就只有叶修抱了穿着新簇簇红棉袄的苏沐橙去参加。陶轩刚敬了一轮酒,叶修硬着头皮接了,结果就是醉倒睡过整个守岁。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消息是初三来的。那天特别和暖,风里都有些湿融融暖意。他带苏沐橙去江边庙会,回来发现陶轩正在门口等着他俩,脸色凝重。

却是苏沐秋在赶回来时候,遇上江中风浪,一船人皆拖进激流里去,没一个生还。

叶修眨着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苏沐橙哭了起来。他矮下身抱紧她,在一声声哽咽里才慢慢明白过来。

那人只是,回不来了。

后来嘉世山庄也成了领那十块御赐金牌的江湖豪门。

后来人们谈论嘉世,总说斗神一叶之秋和他手中却邪、神射手沐雨橙风和强弩吞日,却再记不得还曾有个神枪苏沐秋。

后来叶修多少学会了喝酒。

后来他离开嘉世,扔下却邪,别了苏沐橙,只将一柄光秃秃连个伞面也没有的铁伞珍而重之背在身上,怀中揣一份就算江湖大派集上下之力也未见得能收集齐全的奇珍异宝单子。

后来他与别人说起昔年好友,道:我有个朋友,武功极好,后来他死了。

只是他持千机伞闯荡江湖,第一次被人问起名号时候,他想了想,只想起很久以前,和苏沐秋几句戏言。

——晴天打伞,不怕人笑话?

——那我便取个名头,叫“君莫笑”。明明白白告诉他们,休得取笑。

于是他张伞扛在肩上,叼着他的铜烟斗,对田七月中眠一众说:

“我无门无派,是个散人,唤我‘君莫笑’就是。”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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