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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你？……”

叶孤城既然是要弄清楚他的身份，那就让他弄清好了。作为一城之主，他警惕些，本就是再正常不过。

白纸上突兀的出现了墨迹，仿佛谁执了笔写就一般。

叶孤城却仿佛已经司空见惯。他得到了答案，微微点了点头，似乎已经打算就此离开。对于一个已死之人，能够把他当作一个客人一样对待，已经是他最大的尊重。

离砚却并没有打算这样让他离开，落于地上的纸张又像是遭遇了狂风，从地上卷了起来，一时纷乱得很。

叶孤城顿住脚步，到底询问了一句：“何事？”

那张纸上笔迹尽力写得如同之前一样，但是却还是可见隐隐的潦乱。叶孤城自然能够看出那是因着书写的人心绪燥乱起来，却极力的压制了下去，才写成如此模样。

“白云城里，如你这样的高手，还有吗？”纸上如此写着。

这句话问得太过，也太失礼了些。叶孤城沉默以对，似乎并没有回答的意愿。然而他也没有扭头就走。虽然才相处几日，他却也知道，很多时候，离砚并不是一个失礼冒犯至此的人。他等着一个合理的解释。

果然，紧接着纸上的字迹一一显现：“能察觉到我的契机是什么？武林高手？身负决学？还是体质特殊？”他并不介意一个人，他也习惯了一个人。可是他不可能永远待在白云城的，那么他必须弄懂叶孤城为什么会感觉到他的存在，这中间的媒介是什么。

离砚也沉默起来，是他太过急躁了。还是没沉住气。他所问的这些问题，必定要经过实验比对才能知道，这件事若当真去实施，大抵有几分麻烦。而叶孤城，绝不是那种会自找麻烦的人。无论从哪方面看，叶孤城也都不是一个热心的人。

最终，离砚也只能颓然写下“你走吧”三个字。他如今本就算借居他人家中，又怎能得寸进尺？他自己也并非不能摸索，为何非要把希望寄托于别人身上？他本就不是喜欢依靠别人的人，如今竟一心想着让别人帮助自己……一时之间，又忆起之前脑中一闪而过的想法“因杀孽过重故无法投生”。这样的想法实在让人嗤笑，愚昧如斯竟会是他有过的想法……他突然意识到，事情也许并没有那么想当然，也并不简单。离砚揉了揉额头，哪怕按理来说，如今他已经不会感觉到半点不适，他仍旧感到了久违的头疼。

既然发现了错误，自然没有再犯的道理。离砚收拾好自己近些日子变得越发烦躁的心情，难得没有再想其他的东西，开始四处验证自己的猜想。正因为没有人能够看见他，他做很多事，就变得无比容易起来。

事实上，白云城中，确实除了叶孤城没人能够感觉到他的存在。而飞仙岛上，他能够接触到的人中，也没有一个例外。只有一个小孩子曾经对着他的方向喊过一声大哥哥，只是他回头时，发现他身后确实是有着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在。最后不过是空欢喜一场。

也许真的是如他猜想的那样，非武功高强者，不能发现他的存在。而这个武功高强的界限，在于叶孤城。然而天底下，如叶孤城这样的人，能有几个？

当离砚终于难得从牛角尖里钻出头来，不再纠结于有没有人能够感觉得到自己时，他决心向叶孤城辞行。

他不是感觉不到自己的变化，可是正因为感觉到，仍旧束手无策，他才决定辞行。或许是因着久居一地，少与人言，仿佛世界都与自己隔离开来，所以才喜欢胡思乱想，心情也开始烦躁抑郁起来。也因此导致自己一次次的判断出错，对于一些不该在意的东西，反而无比在意起来。他知道，如果是正常的自己，便是无人能够看见自己，便是初时在意，后来便也就变成了不在意。他没那么多心情去计较这些小问题，他自己一个人本也可以过得很好……可是事实告诉他，如今的他确实对这些问题在意得过分了，然而自己却觉得理所当然。

在离砚提出辞行之时，叶孤城沉默了一会儿，出言问道：“何处而去？”

叶孤城会出言询问，实在让人感到惊讶。离砚笑了笑：“天下之大，何地不是去处？”

“一道。”他言简意赅道。

离砚抬眼看了一眼叶孤城，不大懂他怎么会突然有这个想法。若是说，是因为客人要离开，他不放心，所以要护送一路，那简直是要笑掉人的大牙。至少离砚觉得，叶孤城绝不会是这样的人。他在客人离开后，得到消息时，能应个“哦”字，已经是格外的仁慈了。

直到叶孤城开始准备离开事宜，关于白云城的事情处理等方面的交接时，离砚无所事事到处走，才听见消息，说南王世子似乎要往白云城而来。

叶孤城这种人，当然不会因着怕了谁而避开谁，然而对于南王世子，离砚竟感觉到叶孤城隐隐的嫌弃之感，嫌弃到见都不想见了，然而人要到了又不能不见，干脆避开得个清静。

离砚有些失笑，倒没有想到，叶孤城还会有这样一面。他以为这样的剑客，不愿意就不会见，不欢迎就会直接把人扔出去，倒还忘了，他还有个白云城要管理，哪里能那样肆无忌惮，无所顾忌。虽然……他不想见就直接离开白云城，也算得上有几分任性了。

叶孤城的行动力是非常强的，他并不是一个喜欢说虚话的人。既然做了决定，他很快就已经把事情处理好了。在离砚搭上白云城的船之前，他还犹且觉得，自己大概还得等两日。

期间，离砚和叶孤城探讨了一下，去往何处这个问题。他自然去哪里都没有问题，叶孤城莫非也要跟着他漫无目的的到处闲逛？

关于这个问题，叶孤城只是微微一思考，便问道：“你可曾听过……西门吹雪？”他神情端重，仿佛说起一个格外重视的人，连表情都同平时不一样了。

“西门吹雪？……听过。”不仅听过，还曾见过。然而叶孤城这个时候提起西门吹雪，又是何意？莫非他还想去见他？一个在南海白云城，一个在塞北万梅山庄，能够跋涉而去，大概两人交情确实不错。

果不其然，上一刻的猜想成真。

“我欲与他一见！”

听出叶孤城话中不可更改的决心，离砚忍不住摇了摇头。叶孤城果然不会是那种毫无目的的人，他离开白云城之前，怕是已经对自己去哪里，心里面有了基本的规划。

离砚笑了笑：“你们两人如此相似，能成为交情如此之好的朋友，我竟一点也不奇怪。”

看了这话，叶孤城神色变得很古怪，他道：“未曾有故。”

未曾有故？离砚眉间诧异，他们若是互不相识，叶孤城缘何会选择千里迢迢去见西门吹雪？

他对于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名声了解得并不多，因而也不知道很多事。然而，想了想，又忆及两个人的相似之处，却又好像没那么奇怪了。这大概便是传说中的“神交已久”吧。

“你欲往何处？”离砚没问，叶孤城当然也不会去解释什么。

离砚微顿。叶孤城有了去处不假，他却并没有特别的想法去哪里。他知道，如果他猜测得不假，西门吹雪应当也能察觉到他的存在。故人相见，物是人非，倒不如不见。两相对比，岂不是显得格外凄惨。虽然他知道，西门吹雪并不是会在意这些的人，他却也并不想同他相见。

如果故人之中，非要选一个去见，他更想去见一见花满楼。即便对面不识，错身而过，也可做一场当年缺下的告别。

然而，离砚笑了笑，却写道：“我……欲往太原而去。”

“江南？”也许因着被涂抹掉的那两个字太显眼，叶孤城辨认出之后，便直接念了出来。

“……”对于叶孤城异于常人的关注点，离砚沉默了一会儿，才仿佛掩饰一样解释道：“太原去过，便往江南看看。”他其实，并不那样期待故友重逢。

如此，行程算是已经确定。

然而到了太原时，离砚才知道，自己之前一直以为的，竟是错的。

太原仍旧没有李园。

尽管，数十年前曾经有过。然而他又无比痛恨自己那么清醒，自旁人的一两句话中，又清清楚楚知道，那就是百年前，应他要求原东园所建的那座。

也许自当日，他跌下那条河时，一切都已经变了。

李园，也许在百年的百年之前，也许在百年的百年之后，却唯独不会在他身处的时间段里。早就该死心了。

离砚看着眼前之景，手掌成拳紧了紧，又松开了来，心中有一股莫名的情绪翻涌着，却一时辨不清，是悲哀多一点，还是愤怒多一点。

太原已经没有必要待下去了。便是等待着，也不会再有结果。再建一个李园又能如何？情绪渐平定下来，只不过徒留下一腔嗤笑给自己。

去苏州吧，看看故友，算与过往告别，就走了。去哪里都好。反正，已死之人，也不当有什么顾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