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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朋友叫我别穿胸罩去找他 娇媚如酥机尽玷污白如雪_魔女红瞳罪

锁眼后边

雪凌记不起究竟发生了何事。

她只迷迷糊糊地想到,自己和守塔人先生坐在角楼的地板上,面对着一览无遗的大海。波浪涛涛顺那礁石席卷过来,翻腾着潜入楼阁下边,破裂的水花是被打碎的翡翠石,一次又一次地拍打过来,它过于的不厌其烦,用这躁动的低语溢满了魔女的耳朵。最终是那阵沉闷的轰鸣,刺耳的沙声转即溅入漆黑海底里,仿佛死者鼻息的寒凉,紧拥在奥罗克洛之母的怀中,使雪凌在刹那蓦失了神。

一切都和吟游诗人口吻中的世界同样,第十三个时辰是第一刻时的缩影,所有人的名字与面容拌与世纪搅入来回不断的洋流中,变得混乱、破碎、苍渺、丑陋,直至万物都扭曲成了一团,少女的记忆被强行割离,掷入漆黑永恒的角落里——它终被无尽的海浪声包裹在底下,梦境与现实混淆如一。不知何言将魔女扯回了现实。她睁大眼睛,昏暗天穹顿时占满了红瞳余处,像是欧苏希瓦的眼泪从浓云中渗开似的。

“当你天生的眼睛能看见时,呈现在你眼中的,是盐与帆的葬身所,是和你同样的孤独人,是黑夜与德维罗克的凛冬——”那是古老的凯格斯语,被守塔人悄悄吟出,使雪凌不禁想起了舟上星河。她侧耳倾听,缠绵的文字像是冬季飞雪,一个接着一个跳进那苦涩的黑暗中,徘徊辗转乍又归回,连亘不断似如霏雨。直到不和谐的琴音忽然振起、将诗句湮没在它的底下,只留一小段高傲的音节在夜间震颤。

余光里,斯库西瓦在后边抱着什么。

“血污的盐被葬在满是泡沫的苦酒中,猩红的帆仿佛囚衣覆在你的身上,孤苦伶仃的守夜人唾弃着夜鸦哭嚎,自由的青鸟正在找寻那迷路的孩子……我亲爱的旅人啊,你来自哪儿,又要前去哪里?”他陷入了一瞬的忘我,漆黑眼瞳微眯起来,与海妖挚爱的黑珍珠同样。“是你独自远离了世界,还是世界将你驱逐?古老的钟声讲述着你的故事,烟蒂的灰烬熄灭在火苗中……快来这儿吧,为这奥罗克洛孤独的神献上一颗空洞的心,一叶小舟,一份吻别。”

“日夜颠倒,星河璀璨,青鸟仍在找寻着迷路的孩子,它的羽毛被彩色的浪花融化了,只因你深红的眼瞳倒映在海水冰凉里——坠落坠落,迷路的孩子终究找到了归路。”那琴音回旋于耳畔显是悠然自如,犹若尼罗河的淤泥心满意足地沉淀在了岸上,这时候,第二人的歌声依稀交缠上来,清亮而明快得很,“青鸟失去了它绚烂的羽毛,少女躲藏在了岁月的栅栏下,时间被轧断琴弦,被它完全分隔二处……”

魔女这时听到了不和谐的断弦声。

“睁开你漂亮的红色眼睛吧,孩子,你所寻找的真实就在那里。失去颜色的青鸟如是说着。”奈塔诺安突然改回了他一贯的叙述口吻,这已经不是清一色的凯格斯语了,而是平日所说的大陆语言。“……不需停留,不需迷惘,命运的女神在你的眼中藏匿了真相,痴情的占卜师将告诉你世界的未来——”他扭头望向她,那诗词被再次吟起,恍惚中带着股沉稳厚重的语气。

“最后的最后,青鸟问:孤独的孩子,你来自哪儿?又要去向哪里?”声音戛然而止,雪凌这才发觉那守塔人已经站起,青黛色长袍顺着他消瘦的身子抵到脚跟,不知何种花朵的纹样被缝在衣摆处,和她手中的钥匙是同一种图案。“真是愉快的时刻啊!你觉得呢?”直到格格不入的话语打破了这刹那缄默,他们看到斯库西瓦将断弦的里拉琴丢到一旁,慢悠悠地走上前去。

守塔人并没有正面回应他,只是用肢体动作代替了真正的言语。“这是什么诗?”魔女突然问询他们,红瞳被帽檐掩着,窥探着黑夜的远方,灯光将天际映得煞白,仿佛有何者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这些孤独者。蓦然的,清瘦的男人道出下一句话来,“《青鸟与迷失之子》,是我在许多年前写下的诗歌。”奈塔诺安颓然站在那里,长发一直蔓延到脚跟,将他的身形掩藏大半。

“我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迷惘的话音在风中飘荡,它顺着香炉未散的余烬,悄悄潜入漆黑深沉的夜色里。雪凌不由自主地摩挲起那把钥匙,蓝宝石镶嵌在花朵的图案上,镂空的表面点缀着金丝。似有人从她身后慢悠悠地靠了上来,用压得极低的声线耳语道,“那是魔界特有的月婵花,花语是——孤独的赠礼。”他的面庞凑得很近,雪凌甚能感受到发丝的触感,弯钩般的指甲在她那胳膊上缓缓移动。

“你已经可以打开那扇门了。塞琳。”说言蜻蜓点水地掠过耳畔,缥缈似同云烟。身后人突然笑了一笑,将宝石蓝色眸子藏在眼睑后头,魔女扭头望向他,斯库西瓦依然保持着笑容,眼神温柔从睫翳中淌下,在雪凌那红瞳上踯躅许久。对方点了点头,半话不说地移开了视线,她的帽檐恍惚瘫下,只留指尖在空荡荡的右耳垂处徘徊着,仿佛在寻找何物般的,抓回一手空无,最终狐疑地归于原处。

那里并没有耳坠之类的玩意儿……也不可能有。

灯光冷硬洒落在他们的肩头,在长发缕缕间留下了属于它自己的痕迹——也就是最后的最后,四寂无声时,苦闷压抑的僵持将一切都掩埋在了土壤里。守塔人仍旧无助地站在那儿,像个被完全镶嵌在大理石柱中的死尸,半阖起的黑瞳中,似有冰冷的滋味正在扩散。它从面庞上蔓延下来,依附着那空虚虚的袍子,最后一头扎向脚跟,凝固在黑影狭长中。

魔女并不清楚他在想些什么。

直至她的安眠被打断在了倒数第一天的早晨——

那似乎是一月的第十三日,日历上所显示的确实如此。

雪凌紧缩起身子,扶着她昏沉的脑袋,将日历的前页一把撕下。冷光渗过窗帘罅隙,在面侧留下极其刺眼的斑驳,并沿长发丝缕、悄悄凝敛在袖口蕾丝间。那双红瞳微眯起时,她看到了苍渺无垠的大海,波纹正在海平面上浮动,被玻璃彩绘掩在后头,使雪凌差点以为世界已被颠覆,只会在书中出现的“太阳”真的来到了现实。现在估摸是早晨四五点钟的样子,灯塔最上方的光芒顺着塔身直遛而下,只当魔女撩开窗帘时,它便飞散开来、幽柔地撒入室内里去了。

这是又一日的清晨,虽然真正的黎明并不存在,日月星辰都只是些冰冷苦闷的笑话而已。她决心出去看看外面的情况,踏上望不到头的旋转阶梯,前去那年轻管家惯常身处的餐厅,聆听他所经历的其他故事。

然而,雪凌并找不到斯库西瓦的影子。要是平日,他应该早早就在等候,披着那缝上火烈鸟图案的粉红小围裙,将短发利落地扎成小马尾,踩上被修补过的高脚凳——噢不,现在的他似乎不需要这些玩意儿。可是,此刻连餐厅的大门都没有打开,甚至是橱柜里的蔬菜,也毫无任何被移动过的痕迹。

魔女最终自己准备了早餐,等到守塔人先生都沐浴完毕,来到这空荡荡的厅室时,她这才抬首向后望去,朝那姗姗来迟的男子、道出今日第一句问话来。“斯库西瓦他……今天是有什么事吗?”

“我没有遇到他,点灯的时候也是。”对方如此应着,一边梳理着他漆黑不见底的长发,青丝缕缕被一股脑儿揽在了左肩,发尾在地板上方晃荡着,几乎就要沾揽地面的灰尘。他或许应该好好修剪一下这长及脚跟的头发。雪凌自顾寻思,红瞳侧望着洋面漆黑,粼粼波光在海上颤荡,似有蓝鲸长眠在更深更深的地方,陪伴着这片奥罗克洛的神灵,在近为永恒的暗无天日中醉生梦死。

青鸟正在吟起失落的歌。

男子独坐在近窗的位置,若有若无地遥望东方天际。深绿的常春藤摩挲他的面颊,顺着手臂攀沿上来,甚至裹绕起了整个身子。未有绘上图案的玻璃形同水波,将无数幅画作扭曲在碎片式的涟漪中,只留女子的面庞在中央凝固,光澜斑驳里沉寂了笑意,时隐时现的。他的脸上并没有任何笑容,像是劳于演绎的舞台剧演员终于摘下假面具一般,显得格外困倦、疲惫而苦闷不堪。不知放了多少年的葡萄酒被他扔在一旁,厚厚灰尘爬上瓶盖,为它添上了些时代的劣影。

他用着家乡的调子,徐徐哼起一首《落叶归根》,那并非拥有固定的歌词,而是某种天籁的旋律,牵动起迷失者心灵最为柔软的部分,将他带往梦的彼端,记忆初始之所。

也许呢,忘却一切的魔女正是需要这首曲调。

究竟什么时候能发现呢?他突然笑了笑,顺手拿起一旁的葡萄酒,将其一股脑儿倒入杯里。

接下来,只需等待即可。

——奈塔诺安意外的心急如焚。

哪里都找不到斯库西瓦的影子。那活生生的家伙仿佛突然人间蒸发了似的,连一点儿存在的痕迹都不留下,头也不回地就远走高飞。至少他们相处了整整十年,奈塔诺安也最清楚对方的脾气,对他来言,这件事情必是反常的,超乎常理且格外诡异。第一,这位管家先生绝对不可能一个人离开灯塔;第二,或许斯库西瓦是故意同他们捉迷藏,但这分明毫无理由,更是无所必要。至少雪凌还留在这里陪着他,奈塔诺安莫名有些庆幸。

灯塔周遭完全没有任何线索,他们仔仔细细地搜查过了,可是就连那只青鸟都失去踪迹,不知是被何者抹消的存在泡沫一般的沉默在了海底。魔女用那把钥匙打开了许多房间,从最下方的仓库开始,甚至斯库西瓦的吊床上下都被翻找了个遍,最终在橱柜上发现了勾在高处的鸟笼子。那只青鸟正蜷缩在角落,漂亮的羽毛散去了光泽,此时此刻仿佛被海水融化了似的。

雪凌悄然打开鸟笼的小门,青鸟似乎发觉了外界的动静,它迅速飞上她的指尖,用鸟喙轻轻啄着手背的地方——显然的,斯库西瓦并没有带走它。“去楼上看看吧,找一下图书室,或者……我的房间?”守塔人这样提议着,黑眸忽然盯向吊床上的青色羽毛,狐疑地凝视了刹那,他的长发此时像围巾一样卷在脖子上,犹有几缕被月婵花发卡别到一旁,使其不至于影响他的视线。

他紧攥住那根羽毛,陪同雪凌走向了旋转阶梯的第三层,青鸟在旁边吟唱起熟悉的旋律来,奈塔诺安依稀记得那是家乡的曲子,不知在多少年前被谱写下来,成为老一辈人最后的温柔……他突然听到钥匙伸进锁孔的声音,雪凌和个人偶似的、迅速推开图书室的大门,眼帘中顿时映入了一层一层的书架,窗户还大敞开着,帘幔被风吹起,飘摇着掩盖他们的视线。

可是,两人翻遍了整个房间,甚至还把那不知是谁堆出来的书山整理干净,也没有得到一丝线索。雪凌在这时发觉了一抹青色,那并非是青鸟方才褪下的羽毛,而是被何者刻意塞在这书的里边,还恶趣味地在书山的最下面压着,使他们一时难以找到。她顺手翻开羽毛所处的地方,那似乎是极其简短的童话故事,只是速读了五六页,雪凌已能概括出整个故事的内容。

……拇指般大小的姑娘在那个冬日醒来,她是女巫对这家人的恩赐,诞生在漂亮的深红色花苞里。家里人对她宠爱有加,她也爱着家里的每一个人。可是,温馨日子总不长久,直到那天夜里,老鼠带走了小小的她,并将她藏进了暗无天日的下水道中。她的未来从此改变。

拇指姑娘并没有放弃希望,聪明的她悄悄逃了出去,乘着枯叶去向排水口通往的湖泊,最终被纯白的大雁先生救了上来。那是多么幸福的时刻,女孩遇到了人生中第一个理解她的人,而大雁也爱上了这温柔的孩子。

他们相约要一起前往遥远的南方。

这日,枪声响起了——他们一同坠下,大雁先生护着拇指姑娘,使她没有受一丝伤。

那可怜的孩子第一次感到了悲伤,她在大雁的尸体旁哭了起来,直到对方的残骸被猎人拾走。墨绿色的猫儿找到了她,告诉她不如去向北边的不莱梅,那是真正自由的城市,一定能接纳无家可归的他们。

一路上,想要寻找合适土壤的花朵成为了他们的伙伴,死去的黑鸦也曾使他们浸入悲伤。最终的最终,拇指姑娘和伙伴来到了不莱梅,里面的人全都和拇指一样小,拥有着一颗善良的心,真挚温柔地对待着所有人……拇指姑娘从此在这城镇的一角安居住下。

故事尚未完结。她听说海的那边是巨人的国度,终于在某天晚上,独自一人乘着树叶小舟,来到了那最为遥远的地方。

拇指般大小的女孩敲响了家里的窗户。熟悉的大人迎接了她,哭着说她终于回家。

这书里似乎并没有提供太多线索。雪凌迅速将其放下,看着守塔人先生从隔壁归来,言道卧室里的葡萄酒少了一瓶——理所当然的,这又是斯库西瓦的杰作。他还在酒柜里留下了第三根羽毛。魔女不清楚对方为何如此,奈塔诺安也一直颦蹙着眉,半话不说地翻找着每一个角落。塔内的一到四层几乎都被搜寻了个遍,那么最后的答案,或许只有第五层能够解释得清。

她突然想到几天前斯库西瓦的耳语,自己可以打开的那扇门,确实应在第五层才对。恰巧守塔人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他始终扶着额头,颤抖的眼瞳几近崩溃地瞪大开来,嘴唇死死抿住,仿佛要咬出血似的、却不发出一句声响。“去第五层……找找吗?”冰冷的声音只是这样问询道,雪凌看着奈塔诺安弯下了腰,格外疲惫的神情僵死在在他的黑眸里。对方最后应了个冗长的“嗯”声,恍惚间竟与叹息同样。

他们顺着旋转阶梯一路上来,雪凌第一次走入这未曾涉足的楼层中,房门与其他四层无异,花朵的雕刻盘踞在门把周围,面庞倒映在金属反光里,不免带上了些诡谲的色彩。她突然僵硬地站在那儿,红瞳盯着这黑洞洞的锁眼,仿佛有视线正凝望向这里,用昏暗的手紧拽着自己的脚踝,一寸一寸地拉扯过来——那只是瞬间的妄想而已。然后,她深吸一口气,将钥匙探了上去。

清脆的回响萦回耳畔,雪凌蓦地发觉守塔人先生正在颤抖,漆黑眸子死一般的凝视着门缝的光,就连瞳孔都在战栗,其间不存任何温柔。只当指尖触上大门,奈塔诺安忽然痛苦地缩起了身,压着嗓子发出一声呜咽。像是找不到出路的孩子近乎绝望的哭嚎。

魔女并没有在意他,而是将那扇门完全推开。

清冷的光芒顿时渗入眼瞳中去——

一身礼服的男子坐在窗户边上,托着他的腮帮子,慢悠悠地扭过头来。他半眯起那蓝宝石似的瞳孔,眸光冷冽直摄向来者的面颊,又若有所思地移到另一人的脸上。深绿的常春藤几乎包围了那人的整个身躯,延伸到他的脚踝、手腕,甚至将要勒上脖子。叶片尖锐徘徊在发丝之间,在皮肤上留下了猩红的痕迹。青鸟突然欢快地飞旋过去,停在对方指尖,开始一个劲地啄着这些碍事的藤条。

斯库西瓦那笑容温柔得过分,他突然直起了身,藤蔓随着动势被扯断开去,松散得如同灰土,却在瞬间交织缠绕,变回了它原先的形态。趁着大家还在发愣,那管家先生顺手拿起边上只剩半瓶的葡萄酒,昂起头来、将它一股脑儿灌进喉里。深红色酒液顺着他的领巾淌落,染上了那黑白相错的衬衣,沿钥匙的凹陷处渗下去,恍惚滴在地板灰尘中,形成一道分明的酒渍。

最后,只听得酒瓶放下的沉闷回响。

“你——你难道就……不怕我不来这里吗?!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斯库西瓦。”长久的沉默突然就被打破。那声质问歇斯底里地爆发出来,一直被压抑的嗓子在那瞬间显得格外沙哑,甚至连神情都覆上了层阴霾,掩在守塔人乌黑不见底的长发下,使雪凌无法看清他的真实面貌。与此同时,斯库西瓦不说半话地坐上了最中央的小凳,他十指交叉搭在膝盖上,背着灯光,语句从笑容的缝隙中渗透出去,古怪得令人后怕。

“啊,不怕!我会等着的。一直等着。”他顺口添上了下一句话,那宝石蓝色瞳若有若无地望着三面高墙,欣赏何物般的出神许久,仿佛根本就不在意守塔人的任何话语。魔女蓦然走向前头,她发觉四周墙壁皆被一幅幅油画挂满,幕布、画架或是颜料、画笔都一应俱全——这分明就是个画家的工作室。那位守塔人先生一直坚守的秘密……真的就是这么简单?

不,绝非如此。

怪异在于,画面中的皆是同一个人。亚麻色长发的女子仿佛就在她的眼前,穿梭于画与画之间,漆黑的眸里始终噙满笑意。无论是近海的街道、雨中广场、渗出一缝阳光的暗室还是森林与夜幕,她总是处在画面最重要的位置上,悄悄融入纵伸的环境里。雪凌突然被那幅画吸引住了,它被挂在里屋的墙上,女子在中间偏侧处端坐着,周围明显勾勒出了三人的身形,最高的似乎是个长发男人,只是面容过分的模糊不清。

——那是守塔人先生。雪凌有这样的直觉。

“要是我真的不来呢?”说辞像是一字一句嚼碎了吐出来似的,奈塔诺安的嘴唇几乎都要咬出血来,青丝缕缕顺肩挂下,在即将触到地板时被他一把挽住。然而斯库西瓦却随便摊了摊手,青鸟从他身上跃下,甩着翅膀、稳稳当当地站在葡萄酒的瓶口上。它甚至还缩起身子,开始啄啄瓶缘残剩的酒液。“啊哈,你肯定会来的,我知道。”那男人笑着一耸肩膀,视线从守塔人的面侧移离,在魔女的红瞳上凝滞许久。

“你怎么了?塞琳小姐。”话音乍落,可并没有得到任何答复。雪凌只是直勾勾地盯向画布上的女人,那笑容浅浅的,眼睛也一直对视着她,使她莫名其妙的感到了股熟悉的滋味……或许自己和她在失去记忆前有着一面之缘?魔女默默寻思,恍惚扭过头去。斯库西瓦正目不转睛地朝着她看,被托起的腮帮子下、隐约咧开一抹笑来。“啊啊!你难不成,想知道那是谁吗?”

“……别再说了,斯库。”守塔人突然失控地抓挠着头皮,那双黑瞳死一般的窥着暗处,此时此刻止不住地颤抖、仿佛被箭刃一次又一次的戳穿了心脏似的。他倏忽退后了好几步,倚靠房门蜷缩起身子,任那背部深驼,甚至连长发染上灰尘都不管不顾。可是,青鸟般的男人并未有任何表态,反倒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让那笑容咧得极为渗人,“是德瑟塞莉夫人,小塞琳知道些什么嘛?”言罢,对方忽地将食指指尖移到自己的嘴旁。

这是“真实”的意思。不知为何,她能明白那动作的含义。

“德瑟……塞莉小姐……”红瞳猛地紧缩,颤抖的声线在转瞬中变得缥缈空洞,斯库西瓦忽然发觉了什么异样似的皱起眉头,嘴角微笑显是更加古怪诡谲。雪凌只觉自己大脑放空,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在角落膨胀着,又被强行扭转成“无”的状态。她恍惚看到了一副与自己同样的面庞,但那神情又完全不属于自己,惶恐而又那么的悲哀,仿佛她的七窍被痛苦的事物塞满了般,至始至终都用那双红瞳凝视着她。

“……我不知道。”魔女最终睁开眼睛,毫无感情的声音默默言述出她的答案。男人只得无奈地一摇头,转即瞧向守塔人那边,“所以说,也该有所表态了吧?我的守塔人先生!作为这里新的家人,塞琳小姐可是拥有知晓秘密的权利的噢!”他笑着,从容地走向墙角,在离奈塔诺安极近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可是对方依然抽搐着身子,什么都不说出口,一直等到斯库西瓦将手搭在房门上时,他这才吐露出一句话来。

“画中人是塞莉……我的妻子。”他轻轻说道,像在逃避什么般、将目光移往暗处,长发在地上颤栗着,卷走讨厌的灰尘,甚至连后脚跟都已经贴牢了门板。与此同时,斯库西瓦不耐烦俯身过去,一边用指甲挠着墙角,把那部分破坏得与虫蚀无异。“那些画作存在的意义,皆是为了赎罪。向塞莉……还有我们的两个孩子。”奈塔诺安颦蹙着眉头,将挡在面前的家伙一把推开,他脸上的神情变得格外僵硬了,像是熔岩冷凝在火山坡上,被一刀一刀割出来似的。

“从三年前开始,我就再也没有踏进过这个房间。”这时一声长叹挥落。只见守塔人颤巍巍地来到那幅油画跟前,在雪凌身边探出了手。那部分灰尘被悄然抹下,他失落地望着自己的指尖,此刻它已是覆上了层岁月的薄灰,使奈塔诺安有些苦闷地抿起嘴来,眉心紧皱、仿佛绞在一团的绸布。“我想知道理由。既然是为了赎罪,为何最后却选择了远离?”魔女突然问道,红瞳一动不动地盯着画布上女子的黑眸。

“我等了许多许多年,但是……留给我的最后的希望,只是些毫无依据的线索而已。”对方的话语有些不明所以,雪凌暂时无法理解其间含义。奈塔诺安一直抬着头,眼神温柔似水地游走在画面的每一角落,或许就算过了十年,他也仍爱着那个女子,爱着他们的两个孩子……就算是过去的影子已经死在了暴风雪里——魔女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是雪吗?上一个故事里,埋葬了母亲和孩子的暴风雪。”

她蓦地扭头望向了他,炙热而滚烫的语句徘徊嘴角,点在心尖边沿、水滴般的渗透开去。斯库西瓦靠在不远的墙边,唇齿若隐若现的,扬起一个意料之中的笑容。

“我可以这样猜测,守塔人先生所讲述的故事——其实都真实存在。至于‘月亮所见的’,也就是您的亲眼所见。”雪凌的说辞显得万分强硬,无异于刺入嗓子眼的针尖,让人不禁感到一股冷寒嗖嗖窜上。青鸟般的男人忽就愣在那里,不知是从她身上发觉了何人的特质,他半眯起眸子、眼神里带着些困倦。“是的,的确如此……然而,我只在他们失踪后得到这样一个消息,暴风雪掩埋了整个村子,幸存者……只是个不明身份的女人。”

“一开始,我曾坚定地以为塞莉和孩子们还活着。到后来……却抱有了……孩子们已经死去的想法。最后,最后,甚至是——”奈塔诺安的话语欲渐飘沉,变得无助、喑哑而那么的撕心裂肺,他死死捂着额头,摇摇晃晃的、在那未完成的全家福前猛跪下来。“正因为如此,你就放弃了希望,决定遗弃这个地方?”魔女亦是蹲在他的身边,向那守塔人伸出双手,缓缓地覆在对方的手背上。

“我大概清楚了。虽然,我还是不太明白,选择赎罪究竟是对是错。”她低声吐露着,同时扶起奈塔诺安的身子,帽檐下的红瞳若有若无地瞥向斯库西瓦那边。对方似乎并不打算一直旁观下去,而是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在凑近他们身侧时倏忽停下。“哥哥我觉得嘛!看似接受现实的你,实际上也就是在逃避吧。”那声音里携着些焦灼的意味,只是转瞬就藏在笑容虚假中,使外人察觉不出他的真情实感。

“你的意思是,我一味地逃避,对吧?”那守塔人应是懂得了什么,他恍惚站起身来,默默凝望着满墙画作。斯库西瓦顺手撩起奈塔诺安的长发,此时此刻更是苦闷地盯着地板的灰尘,大概是在寻思扫除这等日常琐事了。雪凌恰巧看向窗帷角落,清冷的光芒正在渗透开去,无数根常春藤盘踞在窗口,肆虐着渴求那份不易的光芒。

那是一瞬的寂静。

“心存愧念的,大概只能靠自己的行动来挽回它。另外别无他法。”呢喃四散在沉默的风中,雪凌抬起手,妄想抓住一隙光芒。眉头依然紧缩的守塔人扭过头,向她如是应着,“到头来,依旧回到赎罪这一条路上了啊——”言罢,奈塔诺安无奈地叹了口气,长发又一次掩住他的眼睛,将面容遮蔽在昏暗深幽里。可那管家或许并没抱有这种想法,而是突然靠在雪凌身后,蓝瞳若有若无地窥着魔女的侧脸。

“哈?我可不认为这是赎罪啊!随心所欲一点,想要行动就行动好了,根本不需要被所谓‘罪孽’束缚住吧!要哥哥我说,你们还真是两个古板的人呐?”他昂起头,发梢依稀搭上雪凌的帽子,趁着他举起手时,青鸟飞速停在了斯库西瓦的指尖,一个劲地叫嚷着与“古板”相关的任何词汇,甚至是“木鱼般的脑袋”、“傻帽子”都处在它的语库之中。可是,守塔人却一直沉默无言。

“但是,赎罪是必要的事情。”魔女喃喃自语,红瞳凝视着那涟漪般的玻璃窗,层叠掩映的画像虚化在波纹中,终只映下了面容冰冷。

斯库西瓦的笑容僵硬在了面庞上。守塔人避开所有的视线,又一次望向了那幅全家福,两个女孩的轮廓始终模糊不清,只有红瞳、粉发这种概念性的存在,死死凝固在灰焉的色彩里。“终归的,一直都在逃避的我……从来没有真正待见那两个孩子的我,是个失职的父亲。”奈塔诺安压着嗓子,用疲惫不堪的语气道出了下一句话,“如果我赎罪……不,如果我迈开第一步的话,她们真的能原谅我吗?塞琳……?”

雪凌突然发觉,守塔人先生此时正望向她,那双困乏的眼睛苦闷地耷拉着、嘴角笑容若有若无,或许是他竭尽所能摆出的最完美的表情了。她差点以为自己看到了母亲——不知为何,就是心里有这种感觉而已。即使魔女并不记得自己的过去,曾经的世界与每一个家人。

“也许会,也许不会。”话音未落,奈塔诺安的笑容就已抿成一线,抽搐着、只留下一寸酸楚的鼻音。恍惚就与“哭泣”无异。“但是。如果在这里止步,忘却的就真的会被忘却。”那女孩悄悄说道,想起什么般的眯起了眼睛,身边的男人倏忽愣在那儿,黑眸里似有烟波流转。“这是灯塔阶梯上所写的铭文——起码不要让塞莉小姐和孩子们真的被忘却……能让她们存在于记忆里,就好。”她顿了顿声,正视着奈塔诺安的黑瞳。

“噢噢!是前代守塔人写下的文字嘛?”斯库西瓦忽就凑身过去,将头强行塞到雪凌和奈塔诺安中间,双手搭在两人肩膀上,把他们的空间挤得极小极小。守塔人望向了身边的二者,他突然记起离别的时候,长袍的青黛色在风中飘摇,月婵花与那专断的兄弟,至少,这是他自己所拥有的一段记忆。

为什么要忘掉呢?就连自己的初心都——

最终,与那孩子如此相像的少女,使他想起了他的全部。

“就此遗忘的话,或许并不算命运的安排。而是……它在等待着我,踏出下一步?”那声音轻得过分,被牢牢压抑在嗓子眼里,使其余二人一时无法听清。“啊!你在说些什么呢?讲给我们听听?奈塔诺安。”这时斯库西瓦猛地挽住他的胳膊,将原本窄小的空间挤得更加褊狭。

……时间似乎不再寂寞。

魔女已经站在远离他们的位置,红瞳瞥望着画像中的女子,不知为何皱起了眉。那是莫名的熟悉,却又被记忆否决在后,像是一张画满图画的纸被**撕碎,重新拼合时产生的似是而非的既视感。身后似有人在试探性地拍拍雪凌的肩膀,只当她扭过头去,青鸟般的男子正温柔地盯着她看。“我想悄悄问一下,塞琳小姐为何要执著于赎罪呢?哥哥我倒不觉得你有什么罪啊!”他一边问询,蓝眸正巧对上了雪凌的红瞳。

“我的罪……我的罪又是什么?”雪凌乍地愣在了那里,她扶下自己的帽檐,红眸一直死死瞪着,像是被恶德者的眼泪污染了一般,变得极为浑浊。

本就丧失记忆的魔女突然失去了方向……

“为何要拘泥于此呢,像我们这些人,不也早就堕入深渊了嘛。”斯库西瓦突然一把抬起雪凌的帽檐,边就说着,一边将面庞凑近过去。

“或者说,亲爱的塞琳小姐,您依然笃信着神灵?”他只是疲惫地笑着,转瞬间又换成了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情,听着守塔人离开此处所留下的步履琼音。青鸟倒是很快活地停在对方的指尖,在魔女面前啄啄它的翅膀,至于罪孽这种事物,对它来说只是些无关紧要的存在而已——总有人会羡慕这只自由的鸟儿。

“明天……就是最后一个故事了。”不知何时,他们的话题被悄悄转移。雪凌侧望向他,用冰冷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呢喃道。

“让我看,与其说是最后一个,不如说是第一个故事呢!”身边人抛下那句说言,伴着笑声与鸟儿的碎语,转身远离了这岁月的房间。

常春藤仍在窗前肆虐着,不堪重负地耷拉下来,藤蔓交织相握,妄图揽下更多的光。

女子的画像正在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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