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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大好多水 第一次吃男朋友是什么感受_山河赋

水影是晚饭前回来的,先处理了王府一天积累下来的事务,惯例的听各处当值女官报告。侍奉晋王的当值女官禀报说又有从丹霞郡寄给晋王,上面有晋王府印章的信件。水影冷笑一声,嘀咕了句“还真勾引上了”。那女官听不清楚她说的话,小心翼翼道:“要不要扣下?”前两次都是扣下了,先让水影看过才拿给晋王。日照更知道有一次,水影还模仿凝川的笔记誊录了一份,去掉里面那些有“勾引”晋王之嫌的句子。

这一次她摇摇头,声音里有一些意兴阑珊:“不用了,呈递给殿下。往后从那边来的信都直接呈递给殿下。”

说完这件事后没多久众人告退,她轻轻叹了口气望向日照。后者从她身后走到旁边,看着她笑道:“主子是不怕凝川勾引殿下了呢?还是忽然乐见其成?”

再一次的,她微笑着叹息一声,惊叹于这个年轻人的敏锐,笑吟吟道:“你看呢?”

“日照猜不透主子的心,可要我盼望,愿是后者。”

“晋王殿下和土匪头子成亲,难道是值得庆贺之事?”

“土匪头子自然不成,可作为南平大丞相的独生女儿,南平国君亲口册封的郡主,和殿下也算门楣相当。”

水影眯起眼睛盯着日照,好半天不说话,直到后者被看得低下头畏缩起来,才喃喃道:“怎的我所有的心思都能被你看穿?你是学了巫术还是什么?”

日照故意正色道:“是啊,奴婢偷偷学过读心术。”

水影嫣然一笑,随即道:“我确实在想这种可能。我们和南平对立的时间够长了,是时候化干戈为玉帛。”

“可是南平那几个选王部已经开始叛乱,不是还占了不少地方,势如破竹。主子这么断定必还是当今国主胜?”

“路臻若是连这么一群乌合之众都收拾不了,宛明期还会跟他那么多年,为他鞠躬尽瘁?更何况,这两人对今日之叛早有准备。叛乱之初,锐气正盛,他们接连后退乃是避其锐气,我料定不出一个月,叛军攻势便当力竭而衰。然后,南平高原的冬天就要到来了。叛军所占多为高地,甚少城池,储粮稀少,待到明年青黄不接之时粮草定断。王师所占虽少,却是米粮重镇,低地大城,储粮充沛、兵精足用。以己丰沛,攻敌之匮乏,决战之日便在来年融雪之时,只要不出天大的意外,王师必胜。”

日照看她说到最后几句神采飞扬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主子想当了夏官么?”

“夏官——大司马的职务还是昭彤影适合,我这个人只会纸上谈兵。”

“昭彤影大人怕是以天官为囊中物,主子说她是司马之才,大人会生气的。”

“她确实是个天官人才,可在此之前,我更乐意先看她领军作战、运筹帷幄,她有指点江山的气魄,也有服膺众人的魅力。”

“主子觉得自己该是哪一属?”

“你觉得呢?”

日照笑了起来,毫不犹豫地回答:“主子该是秋官之首?”

水影微微侧了下头皱眉嘀咕道:“难道我有刑杀之气?”

日照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笑出声来,水影也笑起来,一时间两人间充满轻松洽意的气氛,直到水影忽然开口道:“你有什么事情想要对我说么?”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将春音来访以及两人间的对话说了一遍。水影听到春音隐瞒那个孩子的真实名字的时候,还没等日照将“春绯”两字出口,便飞快的截道:“春音是不是你亲姐姐?”看到青年露出一个痛苦的表情点头,她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搂了一下对方,低声道:“可怜的孩子,你我乃是同命人。”

等他全部说完,水影为他倒了一杯茶,让他在椅子上坐下,看着他将茶喝下,才缓缓道:“这么说,你没认她。”

“我不想认她。”

“因为你觉得春音忽然改变态度,乃是另有所图?”

“是的……”他冷笑起来,声音变得有些尖刻,对于他这样一个训练有素的宫侍,这是极其罕见的口吻:“非得这么猜测自己的姐姐,我觉得很难过。可我还是觉得,春音并不是想要我这个弟弟,而是要……攀上主子。”他停顿了一下,用最冷的声音说出一句话:“一定是她主子的示意。”

水影放声大笑,摇头道:“日照啊,你可把我看得太高了。和亲王殿下不至于到现在还对我‘念念不忘’。她已经得到千漓,千月家的女儿有一个对她忠心耿耿就足够了,至于我……能在她大业已定后,为她的正义名目锦上添花——重用千月家的后裔,高祖皇帝亲自贬谪,列祖列宗斥为贱民之人立于朝堂。仅这一点,已可见父女两代君王皆是宠幸奸佞,是非不分之人,和亲王乃是挽救苏台皇族于危难。”

日照吸了口气,没有说话。

水影深深吸了口气平复心情,端起杯子喝了两口茶润润嗓子,继续道:“和亲王殿下聪明绝顶,唯独做了一件傻事,便是将春音当作心腹。这个人,哼哼——大业未举,她这个亲王殿下的心腹就已经在给自己找退路。”

日照又吸了一口气,脱口道:“主子是说,春音她来找我,是指望我有朝一日能因为‘姐弟之情’而为她奔走?我一个宫侍,哪来的能耐。”

“你做不到,可我做得到啊——”

一瞬间,日照被她这句话隐藏的意思惊呆了。水影却若无其事的继续道:“不过,她既然开始准备退路,那么那条‘正路’展开也就该在朝夕之间了。看来,我得见正亲王殿下一次。”

不知道算不算机缘,水影前一天才说了“要找机会见一下正亲王”,第二天王府的典瑞就来请示说“今年的赏花宴已经准备好了,司殿看看宾客名单可妥当。”待典瑞退出,水影将名单丢在桌子上,皱眉道:“又要赏花了么?就不明白菊花有什么可赏的,螃蟹脚八爪鱼一样的花盘,连味道都叫人发颤。”日照无可奈何的看了她一眼:“为什么毫无理由的讨厌菊花呢,我觉得是很美丽的满园秋色。”

“我讨厌秋天!”再度发表了毫无理由的任性观点后,她终于扫视了一遍名单,满意的点点头,然后道:“也好,倒是个和正亲王说两句话的机会。”说到这里还是皱了皱眉,仿佛连想到要在菊从中饮宴都是痛苦的事。日照看她这个样子终于有点忍无可忍,笑着揶揄道:“可是我为什么记得有两年主子一直叨念着要去潮阳看九月的菊花会。还有一次主子还责怪正亲王殿下不守承诺,好像还是和潮阳的花会有关的承诺……”回忆终止于对方狠狠的一个瞪眼,水影瞪着他斩钉截铁说:“我就是讨厌京城的菊花!”

然而,还没有等到赏花宴,她就在一个合适的场合遇到了苏台花子夜。说来是一件喜事,九月初苏台迦岚的特使从鹤舞飞马上京,出现在殿上书记白皖的家中。春音从清扬密布的探子那里得到消息迅速报告了和亲王,清扬还着实为此迷惑了一阵,不知道迦岚在授意自己的亲信什么秘密任务。

不管旁人做了多少猜测,白皖得到的其实是一个非常简单的任务,而且非常喜庆。苏台迦岚托在京城的这位前任鹤舞司寇,当然也是她所信赖之人,为她向西城照容提亲,请照容将自己的儿子玉台筑嫁给她做王妃。

玉藻前当然赖在白皖身边和他一起分享消息,然后瞪大了眼睛,当她笑得眉眼弯弯的望向自己丈夫时却发现白皖并没有那么喜悦。他的唇边有淡淡的微笑,科眼睛里更多是担忧。玉藻前戳戳自己的丈夫,皱眉道:“在我看来,这应该被称作喜事,你不用一脸沮丧吧?”

白皖叹了口气:“的确是喜事,只可惜永亲王并不喜欢这门亲事吧。”

“怎么说?”

“殿下若不是和永亲王闹了别扭,照理说该是永亲王殿下亲自上京来筹办这门亲事,让我出面,身份地位上都不合适。”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让你反对玉台筑?别和我说没有,看看你这张要死不活的脸!玉台筑不合适么?英俊倜傥,风度翩翩,精通六艺……”

白皖用一声冷笑制止妻子继续数落西城玉台筑的好处,冷冷道:“西城公子确实是王妃的好人选,只可惜……他不是完璧之身,未免配不上正亲王。另外,”他脸色又沉了些:“西城公子已经不是你能勾引得上的人了。”

玉藻前厚颜无耻的笑了起来:“以前就没能勾引上。”在白皖对这种厚颜无耻的程度瞠目结舌的时候,她快速把话题拉向另一个方向:“我也觉得你不合适,反正京城有的是皇子皇孙,你出面请某个皇族去提亲吧——花子夜殿下怎么样,正亲王为正亲王提亲。”说到这里放声大笑,可出乎玉藻前意料的是她的丈夫接受了这一建议。于是九月的某一天,苏台花子夜为了他的异母妹妹,带着礼物来到西城侯府。

很巧,这一天水影也在西城家。这一天是洛远的生日,照容愧疚于没有将这侧室扶正,总想着要对他有所补偿,原本想要风风光光的办一场酒宴。可洛远坚持不肯,正色说:“家里还在丧期呢!”照容只能顺从侧室的这份心意,当然得,对他的怜爱更深了些。尽管她心中依然只有卫方,纵然他已经去世,她的大多数夜晚依然在属于他们的卧室中独自度过,不过照容也知道,在未来的岁月中洛远会成为她的怜爱,以及与她偕老的伴侣。

毋庸置疑,花子夜得到来给洛远送上了预料之外的完美礼物,虽然照容也敏锐地从这位提亲人的身份感觉到这门亲事或许在永亲王那里遇到了些阻碍,相应的,她也不用指望所有宗室成员都会为此高兴。当花子夜弄明白西城家的主人正给自己的侧室庆生时,忽然笑着对照容说:“这么说本王来的倒是巧,可有本王一碗寿面?”

其实连花子夜自己都知道,这种家庭聚会的场合,西城家没有任何一个人欢迎他这位亲王留下。原本做寿的洛远是今天的重心,从照容到两个孩子再到来祝贺的本家姊妹子侄都想方设法让他高兴;可他这位亲王一坐下,所有人都只有围绕着他转。

寿筵自然要到晚上才开始,西城家年初没了当家主夫,照规矩要举哀一年,惯常庆寿会请的鼓乐戏班自然都没有了。照容吩咐给年轻人安排些投壶、围棋之类的游戏;年长的便请他们到后花园赏桂。

水影一直陪着洛远,也跟着去赏花。等到了后花园,陪着来的小辈纷纷散开,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洛远也赶水影去找后辈们玩。水影和静选夫妻俩说了几句话便选僻静处走,直到一处假山后不常有人的地方坐下,果然,没一盏茶功夫,花子夜就坐到了她身边。

花子夜6月里就离开京城,一直到八月下旬才回来,错过了不少事。例如,秋水清生病他知道,可她回家住了一段时间病就莫名其妙好了,回到宫中摆出“彻查”架势,以及马上发生的锦宾“通奸”事件,还有后续锦宾身边的一位下级女官“溺水”死在荷花池,两个宫侍在天牢畏罪自杀等等一概不知。等他将这个故事前因后果听了一遍一身冷汗,好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两人就这么坐了好一会儿,还是花子夜先开口,一开口说的是:“前天,本王去见了王姑。”

“空手去的?”

他皱了下眉:“自然不是——卿还真是疼爱凤林。”

她却露出不赞同的表情:“陛下是让殿下监视嘉幽郡王,恐怕不是让您如此优待。加上殿下今天……”她摇了摇头:“皇太后知道了必定生气。”

花子夜没有理她的话,继续道:“凤林那孩子……本王觉得,凤林那孩子还是有些古怪。当年神官说他是妖孽,恐怕……恐怕……”

水影柳眉微挑,冷冷道:“那孩子做了什么?”

那一天花子夜又去看望嘉幽郡王,他倒不是对丹绫有什么敬意,也知道不管是皇帝还是宗室,没有谁想要真心原谅丹绫,他去得勤快得不到好评。或许是这两年来压抑的太厉害了,花子夜这些日子忍不住要做一些“被宗室怨恨”之事,想到母亲琴林皇太后会为此皱半天眉他都有一种略带残忍的快乐。

他给丹绫、凤林两人带了点当季衣物,临走时又命人提了一只食盒装上应时的菊花饼。凤林是每见一次都比以前要健康一些,穿得干干净净,怯生生的表情还在,不过不再是那种胆怯到畏缩的让人讨厌的样子,反而颇有几分惹人爱怜。看到花子夜也敢上来请安,细声细气叫一声“殿下——”,然后缩回宫女身边,时不时偷看他一眼。临走前丹绫问他接着去哪里,她是无心一问,花子夜随口答说要去云桥游猎。又说难得万里晴空的好天气,准备去云桥虎啸岭一带玩个两天。丹绫点点头说那里山势陡峭,若非好天气不能进去等等。其间凤林本来由澄姑陪着躲在旁边另一张桌子上吃菊花饼,听到这句忽然抬起头看看他。他看得次数太多了,看得花子夜奇怪,忍不住问他想要说什么,可一开口凤林又吓得低下头不肯说话。

等他出门正要上马的时候凤林却跑了过来,气喘吁吁,身后还跟着澄姑,一脸的疑惑和紧张。凤林跑到他面前站定,上气不接下气还急着开口,声音没发出多少脸都憋得通红。花子夜不知到底什么事让他如此着急,感觉和自己有关,伸手轻轻拍拍他的背,待他略微平复才柔声道:“你要说什么?”

凤林喘息未定便急急道:“殿下,不要去打猎。”

“为何?”

凤林尚未开口一边澄姑已经变了脸色,一把拉住他低声道:“凤林少爷,别乱说话。”

平日里澄姑用这样的语气开口足以使凤林畏惧得缩到一边,可这一次这孩子就像是完全没有听见,扭动着身子挣开澄姑,仰起头望着花子夜道:“会下雨的,傍晚就会下大雨,殿下不要去打猎。”

一开始花子夜没有放在心上,依然快马加鞭往云桥赶,有好些宗室姊妹弟兄在那边等他。可到了云桥与那些贵胄们会合后一进山,看着越来越险的山路,花子夜想起凤林那几句话,倒也不是真地相信,可他想虎啸岭那地方实在是太险,真的进了山又遇到大雨可就是拿性命作赌注了。想着想着意兴阑珊下来,对那些贵胄们说:“本王忽然很疲倦,今日不进山了,在外面住一宿,明日再说。”

他是亲王,其他人再不高兴也只有答应。一群人又浩浩荡荡的出山在云桥某处贵族宅第住下。出山的时候还是艳阳高照,等安顿好已经阴云四合,到了傍晚果然一场暴雨倾盆而下。这场雨整整下了一天一夜,这群人只能留在云桥一直到放晴才回京,花子夜派人去打探,不久探马来报说虎啸岭山水陡涨冲毁了进出虎啸岭的一座木桥,更有房屋大小的石块滚落山脚下云云。

直到这个时候说起此事花子夜的脸色还很难看,水影瞟他一眼:“那孩子倒救了你一命,怎让你怕成这个样子?”

“本王行前也问过神官,皆说数日内晴空万里。就连王姐的那个神官都如此告诉本王。”

水影嘴角微挑:“千漓的话你也敢听。”

花子夜只当没听到,继续道:“连朝廷御用的大神官们都算不准,他一个孩子……”

“神官之术本就有高下,未能算明天象,那是神官无能,怎能说那孩子是妖孽?”

“可他那么多年都在冷宫幽禁,从哪里学来这种本事?”

“嘉幽郡王少时曾师从当时的神司。”

“王姑与本王一起长大,王姑有多少本事大家都知道。”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殿下总听说过吧。”说到这里她目光炯炯,神情中颇带几分兴奋,望着花子夜道:“殿下,您想个法子,把那孩子给我吧。”

花子夜莫名其妙的看着她:“你要来做什么?”

“倘若他向殿下说的那句话不是出于他人所授,那么这孩子定有天生的神司才干。殿下把他给我,二十年后或许能为苏台王朝奉献一位出类拔萃的神司,甚而能在神术上推陈出新、再添华彩。我们安靖自莺雪而后一百七十年来神术一道不见寸进,也该到了有所突破之时。”

花子夜这才反映过了,变了脸色道:“他是妖孽,先皇谕旨终身幽禁,岂能放出来让你教导?”

水影笑了笑也不去反驳他妖孽的定论,又道:“殿下在这里做人家不欢迎的客人,总不会光为了说凤林的事吧。”

花子夜的脸色顿时又阴沉几分,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本王这次出去见了不少事,原来这十年来苏台百姓竟比过去苦了数倍。许多地方已经是……已经是……路有冻死骨,长叹怀先皇。先皇驾崩时,本王发誓要尽心竭力,务使百姓安泰、国家繁盛,可是本王都作了些什么啊!”说到最后心绪起伏,声音也越来越响,水影忍无可忍踩了他一下低声道:“这是在西城家!”顿了顿也跟着叹息:“劝陛下缓修离宫,对北辰的用兵也暂且停一停,仍以防御为主。”

话说这一年夏天永宁城经历了罕见的高温干旱,皇宫里虽然采用了一切能够想得到的降温方法,偌娜依然被酷暑折磨得茶饭不思,夜不安寝。某日清扬与晋王等人进宫请安,偌娜正在那里发火,皇后费好一番心思才让她平静下来,几个人坐在下面藏冰窖的“慕莲殿”说话。偌娜不住抱怨永宁城的夏日炎热如火,清扬忽然说是啊,正因为永宁城夏日难熬,清渺才在京城外三百余里的千莲山建离宫避暑,只可惜离宫毁于清渺亡国大乱中,不然夏日带上文武百官移驾别宫,那是何等乐事。

千莲山距离永宁城三百六十里,传说是司掌风云的女神碧泓居住之所,纵然盛夏时分依然凉风袭人,乃是着名的清凉山。清渺曾在此修建离宫,每年六月君王移驾于此,到八月初方回永宁城。清渺末年,离宫毁于一场大火,苏台兰开国后曾打算重修离宫,虽然当时的大宰以“天下方定,百姓艰难,国库空虚”为由几番劝阻,可苏台兰最怕热,修建离宫的工程还是开始了。可也不知为什么,正殿上梁的时候怎么都上不好,甚至发生过前一天上好梁,第二天忽然断裂。如此反复三次,苏台兰叹息着说:“看来连上苍也在责怪朕国家未兴即大兴土木,此乃天意,不可违背。”于是下令停工,又云:“留待盛世重修。”

偌娜当然听过这段往事,事实上那还是她在后宫读书时当时的文书官水影某次讲习时所说,自然是用来赞美苏台兰如何顺天应命,如何知错能改。当时听过便罢,而今再听又遇到个如此酷暑便有了新的想法,更听到最后那一句“盛世重修”,年轻的皇帝便想“倘若高祖皇帝修不成的宫殿在朕手上修好了,岂不是表明上天也承认朕乃千古之明君。”

重修离宫的命令就在偌娜所谓“依高祖皇帝‘盛世重修’之遗旨,则吉日开工”的圣旨下开始了,朝廷上下没有谁敢对此提出异议。

此时的苏台王朝呈现出让人难以忍受的压抑气氛,君主高高在上,臣子们只有应声符合得份,即便是那些具有志向与道德,对苏台王朝忠心耿耿的臣子也不敢对皇帝的决定发表意见。年初卫家姐弟“暴毙”让朝廷大员人人自危,其中的真相,也就是卫家曾经图谋造反自然是不会让人知道的,臣子们暗地里揣测,自然往近里想。例如某次皇帝要做什么事情大宰反对,某次在朝堂上与皇帝争执让偌娜“含怒退朝”等等。这些想法让朝臣们对自身安全充满忧虑,连卫家当家,百官之首的天官大宰都能因触犯凰意而落得被迫自杀,其余朝臣哪个还敢冒然犯颜,自行取祸。即使是新任大宰西城照容这样一心为民之人,这半年来也异常沉闷和谨慎。就像玉藻前对白皖说的“到底不比年轻时候,一大家子的命运押在她肩上,她能不顾自己性命来买官谏君,难道忍心让整个家族为她殉葬?毕竟卫家前车之鉴,她这个西城家的当家不能不谨慎处之,下一次可不见得有那么好的运气,自杀两个就万事皆休。”

朝廷上这些中流砥柱的沉默反衬着佞臣们的甜言蜜语、歌功颂德,而在这背后,苏台王朝的基业一点点的溃散着。

爱纹镜雅治世的时候尽可能采用温和的政策,税收、法制、官吏制度等均不作大的改变,总有变化也是经年累月缓缓改变,一切以不扰民为上。二十年在位,不能说有多么大的功业能让后人一旦念之便荡气回肠;可仔仔细细去看,却是宁静平和,如甘泉润物。在他的治理下,苏台王朝呈现出几十年未见的太平时光,百姓安居乐业,天灾也不是很多,宁静得让人事后回想起来觉得珍贵。或许太平王朝就该是这个样子,不动刀兵,也没有过于耀眼的忠臣名将,人们安宁繁衍生活。或许这不是一个能让后代的人感动的王朝,但是会让人想要生活在那样的时代,属于平民的时代。

苏台花子夜刚刚授命为正亲王摄政辅佐少年天子的时候,虽然害怕却也有一番雄心壮志。他知道朝臣们对他那父皇的评价是“因循守旧,中规中矩”,言下之意就是毫无建树。那时他幻想自己能成为又一个苏台宁若,辅佐他的亲妹子,建立起苏台历史上第二次的旷代盛世。当水影还属于他的时候,他觉得这就是他的流云错,一样的才华横溢。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不但偌娜不是端皇帝秋澄,他也远远不是第二个宁若。他数年摄政同样是因循守旧毫无建树,甚至连守旧都守不好。父皇交给他的是一个平静的苏台,他却让这个国家风云暗藏,大厦将倾。

苏台花子夜觉得千钧重担在身,他却承受不住,负担不起,压得胸口一阵阵发痛,忽然间哭了起来,便在这样一个秋日,在西城家的花园里掩面哀泣。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听到耳边传来女子那平静的声音:“殿下纵然不是宁若亲王,臣……也不配称为流云错。未能辅佐殿下成就志向,其错在臣。”

声音埋在手掌中,闷闷沉沉的:“本王还能做些什么?”

“等——”

“先皇是将安靖万里河山、苏台两百年基业交给了今上,并非殿下。殿下并非宁若,也无宁若亲王之志,又何苦将这番重担强拉到自己身上?”

她所说的是苏台历史上的着名典故,当年苏台宁若对自己辅佐的幼年皇帝说“日后陛下若无道,臣将取而代之。”秋澄亲政后有外戚显贵重提此事,当时二十一岁的秋澄笑着说:“朕记得这件事。正是这句话时时刻刻督促鞭策着朕。”水影此刻说这样一句话,当然不是说他没有好好激励偌娜,而是说他没有宁若“取而代之”的勇气。君王已经失政,臣子劝谏无用,反叛无胆,除了等待还能做什么。

花子夜明白她的意思,愣了半晌喃喃道:“本王确实无能。”

“等也未必是无能啊——殿下。等,亦可视为隐以待时。殿下但记得臣刚刚说得——先皇并未让殿下来担负苏台两百年基业。”

花子夜终于抬起头,泪痕已无,神色也恢复到一个王爵应该有的高贵。两人又坐了一会儿,打破平静的依然是花子夜,他说的是:“本王不想让王姐继续留在京城了。”

她笑了起来:“殿下放心,有此念的绝不是殿下一人。只不过……和亲王要让苏台基业先残破不堪,她再力挽狂澜重建王朝,此事未成想要让殿下离开,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花子夜冷笑道:“你们难道不是早有打算?”

她娇笑起来,微微抬起右手对着太阳,眯起眼睛看着半透明的掌心,声音轻不可闻:“她想要反,那就给她机会早点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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