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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楚留香早已在天色微明时就出了原府,在济南的大街小巷里转了一圈,及至红日高悬,将近巳时时辰,才慢悠悠走到了原府的门口。

果不其然,准备好的马车和马匹都停在了门口。楚留香在人群之中见到两个人的身影,一个是他意料之中的,而另一个却是他从未猜到的。

胡铁花一见到他就忍不住大叫了起来:“老臭虫!好哇,你这老臭虫,我为你被人追杀了一夜,你反倒在别人的府上吃美酒做美梦,岂有此理!”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了过来,他的身上已然被剑划破几处,他的脸上也被打伤了几处。穿着这样一身破烂的衣服,而那张脸上还不住地龇牙咧嘴,在向楚留香暗示着什么。

楚留香用扇子挡住了打算贴着他的胡铁花,“你不是因为我被人追杀,你是因为嘴臭,得罪了人,才被追杀。”

胡铁花瞪着他,出奇地未反驳他,只是低声与他耳语道:“这女人见了丁枫,就不知道哪根筋出了问题,非要和我们同行。”

胡铁花会出现这里是再正常不过了,自昨日楚留香说了他是与胡铁花一同来的济南,丁枫就亲自去寻回胡铁花,以免为了等他而误了行程。楚留香相信丁枫的办事效率,所以才会悠哉地四处闲逛。但金灵芝也出现在这里,实在是让人意外。

楚留香似笑非笑,正要上前与金灵芝搭话时,却见一直盯着原府大门的金灵芝忽然移开了眼,目光闪避。

丁枫与原随云一道出了门。

原随云虽是个盲人,可只要不细看他的双眼,就实在看不出他与常人有何异。哪怕楚留香还未开口,他便能准确判断出楚留香的位置,向前走了几步,道:“楚兄好兴致,一早便出去逛了。”

楚留香笑道:“幸亏有原少庄主为我打点,不然我哪能毫无后顾之忧、四处随意走动。”

他平日与原随云皆是称兄道弟,今日突然又称呼其是‘原少庄主’,也是刻意所为,一是向金灵芝点名原随云的身份,二也是想看看金灵芝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原随云笑道:“能为楚兄分忧,不胜荣幸。”

他和楚留香说笑了几句,又和胡铁花打了招呼,才转向金灵芝,脸上略有迟疑,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开口询问。金灵芝毕竟是女子,由他开口询问,总是有几分尴尬,可偏偏楚留香和胡铁花丝毫没有主动介绍的意思。

楚留香瞥了眼金灵芝,金灵芝自从原随云和丁枫出现后,目光就再未往二人身上看过。一昧地看着其他方向,似乎在躲避着什么。

丁枫低声提醒了一句:“快到巳时了,可以出发了。”

他适时打消了原随云的尴尬,原随云温声道:“既是赶路,马车多了就是累赘,所以之前也只准备了一辆马车。还请这位姑娘还有楚兄、胡兄坐车上,我骑马便可。”

这里的人,除了丁枫和金灵芝外,无人知晓金灵芝和原随云也是早就相识了的。原随云请金灵芝坐马车上,是出于对女子的尊重,而金灵芝又是假称自己是胡铁花、楚留香的朋友,自然还可以和这二人共乘马车了。

可原随云也是大病初愈,这马车本就是丁枫为原随云准备的,丁枫皱了皱眉,欲说些什么,又见原随云已伸手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话语。

金灵芝却高声道:“我不要坐马车,我也要骑马,我也要骑马。”

她穿着一身的锦绣衣裳,昂首挺胸,声音洪亮,头上的紫金玉冠随着她的动作而动,看着神气十足。

原随云微微一笑,又要开口去劝她,却听楚留香道:“原兄大病初愈,还是不要骑马了,既然金姑娘愿意将马车让出来,原兄何必拂了她的好意?”

金灵芝双眼一瞪,“谁说我是将马车让给他的,谁说我要……”

胡铁花忙晃到她面前,伸手就要捂住她的嘴,“反正你可以骑马了,你别叫……哎哟……”

金灵芝哪里会让胡铁花近身,胡铁花的手刚刚伸出,金灵芝又抽出软剑要刺他。所幸他们二人也未忘记大局为重,小打小闹地在路边追了几圈,丁枫一出手制止二人,金灵芝便收剑,愤愤回了车队之中。

一支十人左右的车队便从原府大门出发了。

马车里只坐着楚留香、胡铁花、原随云三人。

楚留香掀开车帘,看着金灵芝的马独在车队的最前方,十足神气,不由摇了摇头,道:“这位金姑娘,是真的只是来凑个热闹,还是别有所图?”

然而无人回他。

原随云坐在马车的正中处,腰背挺直,闭目养神。他脸上似有淡淡的笑意,而微皱的眉头却又出卖了他的想法。

楚留香又看向抱着酒囊、斜躺在马车一侧的胡铁花。他像是沉醉于美酒,爱喝酒的人一向话多,胡铁花更甚,可今日他却反常地闭口不言,只是一个劲地喝闷酒。

原随云是因慎以澜的不告而别而愁,胡铁花是因高亚男对他的冷淡而愁,楚留香是不会发愁的,可整座马车似乎都被乌云笼罩,气氛低沉得让他无奈。

楚留香用手中折扇轻轻敲了敲桌子,又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原随云开口道:“金姑娘毕竟是万福万寿园的人,金老夫人的孙女,金老夫人家教甚严,楚兄何必担心她的为人。”

这样的理由自然很牵强,出身富贵也有贪财之人,王侯将相更有贪权之辈,家教甚严却不一定就能教出品性敦厚之辈。原随云的话自然不过是一句宽慰,毕竟事到如今,除了宽慰自己,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胡铁花皱着脸起了身,一脸苦相,“原少庄主是不知道她有多凶,不过是口角之争,就能让她在大街上大打出手,还追杀了我大半……诶,老臭虫,你不是将慎姑娘救了下来么,怎么我都没见到她?”

楚留香眉头一跳,避而不谈,反问原随云:“敢问原兄,先前可有去过万福万寿园?”

万福万寿园在江湖上声名赫赫,无争山庄在江湖上也是地位甚高,同是名门正派,平日里定也会偶有来往。

原随云道:“我随家父曾去过一次,是为金老夫人祝寿。万福万寿园上下皆对这位金姑娘宠爱有加,不过我未与这位金姑娘有什么交集,对楚兄所想,实在爱莫助之。”

他顿了顿,又转过去对胡铁花道:“慎姑娘先前寄居于原府,昨日听闻楚兄有要事要办,不欲打扰,就先走了。”

胡铁花一脸纳闷,“慎姑娘那么爱凑热闹,怎么就……”

他看到楚留香对他使了个眼色,又看了看原随云的脸色,只得悻悻闭上了嘴。

胡铁花并非看不出慎以澜与原随云先前的暧昧,但他与原随云相识的时间不久,与南宫灵反而要更为熟稔一些。南宫灵与慎以澜是青梅竹马,相交甚密,加上南宫灵与慎以澜险些就要成亲了,胡铁花自然便认为如今慎以澜与原随云之间已经没什么关系了。却不想,如今不仅二人还有来往,似乎关系也更为错综复杂了。

他先前在大街上见到慎以澜容貌、性情大变,身手也大不如从前,已经是困惑重重,现在又见楚留香也很避讳着在原随云面前提起慎以澜,更是不解,心中似乎有千百个谜团要解,浑身也跟着不自在了起来。

楚留香想着堵不如疏,与其让胡铁花瞎猜出什么更可怕的话来,不如干脆将话说开了,便道:“慎姑娘定是担心原兄涉险,想用离家出走的法子激原兄让步,想必到了码头,我们又能见到她了。”

原随云微微一笑,“楚兄若是猜错了,又当如何?”

“那就罚我在此事之后,去将慎姑娘好好地请来,向她赔礼道歉,再让她看看平安无事的原少庄主,自然她的气消了,原兄也不必发愁了。”

楚留香很少会有猜错的时候。

深秋时节的海边已无半分炎热,远处的天色是一片暗灰,海水与天色交织成一片,波浪翻涌,并不是出海的好时候。

楚留香望了望四周,码头里停着十几只船只,只有一艘船上已经有了若干个船夫,其他的船都是空置在此处。码头占地面积不小,但海边也少有树木、房屋遮挡,故一眼便能望得去老远。他看见金黄色的沙子铺满了沙滩,远处有一条被封锁了的老旧栈桥,栈桥深入海中,看台边上停着两三艘破旧的船只。

但始终没有慎以澜的身影。

慎以澜是不打算来了。

码头上的老渔夫看着这群年轻人即将出海,面带愁容,拉住一人的衣袖道:“现在不是出海的好时候啊,你们要去的那地方,危险得很啊……”

被抓住衣袖的胡铁花一脸惊奇:“老人家,你知道我们要去哪里?”

老人道:“我们住在这海边一辈子咯,这片海啊,就没有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像你们这样打扮的人,多数都是要去那个地方的。这海上有海怪,去了那里的人啊,九死一生啊,你们年纪轻轻,如何这样想不开呢?”

对于‘海怪之说’,众人自然是不会信的。

楚留香本站在人群最后,此刻却上前走了几步,微笑着问老人:“老人家,你今日在海边可有见到一名带着把剑的年轻女子?”

老人摇了摇头。

楚留香大失所望。

他并非一定要慎以澜去,只是觉得若是因为他的缘故,让慎以澜与原随云之间生了间隙,让原随云这一路皆带着愁容,实在过意不去。

原随云开口道:“老人家,她姓慎,是我们的同伴,若你见到了她,千万别让她出海。”

老人家不住地点头,道:“是啊,不能出海,你们也……”

丁枫上前一步,打断老人的话语,“公子,时间到了。”

楚留香等人又宽慰了老人几句,一个接着一个上了船。船夫合力将伸至码头的梯子收了起来,沉在水里生了锈的锚也渐渐被拉到船上,船便开动了。

原随云站在船头,他什么也看不见,却又隐隐察觉出一丝不妙来。

慎以澜,似乎是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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